雨水順著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蜿蜒而下，像無數透明的蛇在夜色中游走。安星辰站在二十七層會議室的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手中的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組被標記得密密麻麻的設計稿。

“這就是你們花了整整三周時間才交出來的所謂‘作品’？”她的聲音雖然并不高亢，但卻如同寒冬里的一陣寒風，冷酷而刺骨，直直地穿透了會議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悶空氣。

設計團隊十幾個人低著頭，沒人敢直視她的眼睛。投影儀的光束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像是被凝固的時間顆粒。

安星辰轉過身，黑色西裝外套勾勒出她瘦削的肩膀線條。她將平板連上投影，指尖在屏幕上劃出一道紅色軌跡。

色彩搭配毫無層次感，用戶體驗流程存在至少三處致重大漏洞，交互設計更是——“她停頓了一下，唇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微笑，“令人失望。“

會議室角落里，新來的實習生小林攥緊了手中的筆，指節發白。她偷偷抬眼看向安星辰——那個在設計界頗有影響力的“冰山總監“。安星辰今天涂了酒紅色唇膏，襯得膚色愈發冷白，微卷的短發利落地別在耳后，露出一對小巧的水晶耳釘，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周五之前，我要看到全新的方案。“安星辰合上平板，“散會。“

人群如蒙大赦般迅速散去，只剩下助理張雯猶豫地站在門口。“安總，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已經晚上八點了。“

安星辰揉了揉太陽窩，辦公桌上的美式咖啡早已冷透，杯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不用，你先走吧。我再看看月度數據。“

當整層樓終于只剩下她一人時，安星辰才允許自己松懈下來。她解開西裝扣子，胃部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她想著，從抽屜里摸出一板消化藥片，干咽下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城市燈光在雨幕中暈染開來，像是被水洗過的油畫。安星辰打開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她疲憊的臉上。她想起明天上午十點與海外客戶的遠程會議，還有堆積如山的月度報告。

“再堅持一會兒。“她對自己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時間在鍵盤敲擊聲中悄然流逝。當時鐘指向凌晨一點時，安星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劇烈不適從胃部炸開，迅速蔓延至整個腹部，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襯衫。她試圖站起來，卻眼前一黑，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

“救...命...“她掙扎著摸向手機，指尖顫抖得幾乎按不準數字。

當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雨夜時，安星辰的意識已經模糊。她恍惚間看到刺眼的急救燈，聽到雜亂的腳步聲，然后是醫用雙氧水的氣味灌入鼻腔。疼痛像潮水一樣一波波襲來，將她完全淹沒。

“血壓90/60，心率120，腹部壓痛明顯...“

“準備靜脈通路，先抽血化驗...“

“家屬來了嗎？“

嘈雜的聲音忽遠忽近。安星辰感到有人掀開她的衣服，冰涼的聽診器貼上皮膚。她想說話，卻只能發出痛苦的低吟。

“急性腸胃炎，伴有輕度脫水。“一個清冷的男聲穿透迷霧，“先給止痛和解痙，等化驗結果出來再調整方案。“

安星辰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仿佛那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障礙。終于，他的視線漸漸清晰，與一雙戴著醫用口罩的眼睛不期而遇。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琥珀色的虹膜在急救燈下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光澤，宛如透明的寶石，晶瑩剔透。眼角微微下垂，仿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

這雙眼睛仿佛有著某種魔力，讓安星辰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看清口罩下隱藏的面容。

“能聽見我說話嗎？“醫生俯下身，他的聲音與眼神一樣平靜，“我是秦陽，今晚的值班醫生。你現在很安全，我們會處理好一切。“

安星辰想說謝謝，但一陣劇痛讓她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感到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別這樣，會傷到自己。“秦陽的聲音依然平穩，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柔軟。他動作利落地為她扎上留置針，指尖的溫度透過醫用手套傳來，“止痛藥立刻生效，深呼吸。“

藥隨著血液流遍全身，疼痛漸漸變得可以忍受。安星辰這才注意到秦陽的樣子——高挑瘦削的身形罩在白大褂下，口罩上方露出挺拔的鼻梁和兩道整齊的眉毛。他看起來年輕得不像一個急診醫生，但每個動作都準確得如同經過千百次演練。

“血常規顯示白細胞升高，淀粉酶正常，可以排除胰腺炎。“秦陽對著護理人員說話，眼睛卻一直觀察著安星辰的反應，“先補液觀察，如果兩小時后癥狀還是如此，再做腹部CT。“

護理人員點點頭離開后，病房突然安靜下來。窗外的雨聲變得清晰，偶爾有閃電劃過，照亮秦陽半邊側臉。他正在記錄病歷，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

“你的工作證上寫著'星辰設計總監'，“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好奇，“所以你是安星辰？那個獲得過國際紅點獎的設計師？“

安星辰微微吃驚，沒想到他會認出自己。“你...知道我的作品？“

秦陽的眼睛彎了彎，即使隔著口罩也能看出他在微笑。“我妹妹是學平面設計的，家里到處都是設計期刊。“他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不過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你需要休息。“

一陣劇痛突然襲來，安星辰咬緊下唇，卻還是漏出一聲嗚咽。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滑下，打濕了枕套。

秦陽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他迅速檢查了監護儀的數據，然后做了一件讓安星辰意想不到的事——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疼得厲害？“他的聲音很低，像是怕驚擾了夜晚的寂靜，“藥物需要時間發揮作用，試著跟我一起深呼吸。“

安星辰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現過脆弱。在商界，她是出了名的“鐵娘子“；在團隊面前，她是追求完美的魔鬼總監。但此刻，在這個陌生醫生的溫柔注視下，她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委屈和疲憊。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滑過太陽窩，消失在鬢角。她難堪地別過臉，卻感到秦陽用紗布輕輕拭去了她的淚水。

“哭出來會好受些，“他說，“長期壓力加上飲食不規律，頻繁出現胃部不舒服，需及時調整飲食。“

安星辰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流淌。她想起連續三個月的加班，想起那些被冷落的晚餐約會，想起今天會議上自己刻薄的言辭。疼痛和藥物讓她的防線徹底崩塌，多年來第一次，她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脆弱。

“我...是不是很失敗？“她喃喃道，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秦陽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梵高曾經寫道，'即使我不斷地失敗，我也不會失去熱情'。生病不是失敗，安小姐，只是身體在提醒你需要慢下來。“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病房里只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安星辰感到困意襲來，秦陽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睡吧，我會一直在這里。“

當安星辰再次醒來時，陽光已經透過百葉窗灑在病床上。她環顧四周，病房里空無一人，只有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水和一張便條。

“安小姐：您的癥狀已穩定，但需要繼續觀察。我去查房了，有事請按呼叫鈴。——秦陽“

他的字跡工整干凈，像他這個人一樣一絲不茍。安星辰坐起身，發現自己的西裝外套整齊地掛在衣架上，手機和錢包也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護理人員進來換藥時告訴她，秦醫生特意囑咐不要過早打擾她休息。“秦醫生可是我們急診科的'定海神針'，“護理人員笑著說，“昨晚他值完大夜班，本來可以回家休息的，卻堅持等您的化驗結果出來。“

安星辰感到心頭涌起一股暖流。她想起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和握住她手的溫度。

醫生辦公室的門半開著，安星辰看到秦陽正低頭寫著什么，陽光在他白大褂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摘了口罩，露出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和略顯蒼白的嘴唇。看起來疲憊卻依然專注。

安星辰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她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還有被她嚴厲批評后士氣低落的團隊等著她。醫院走廊的時鐘顯示上午十點二十分，她已經錯過了與海外客戶的會議。

回到病房，她快速換好衣服，在出院手續上簽了字。臨走前，她回頭望了一眼醫生辦公室的方向，心里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遺落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直到出租車停在公司樓下，安星辰才猛然想起——她那本記錄了整個季度創意構思的設計手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