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蟬回到木屋,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他坐到書桌前,借助油燈,翻閱起兩本書籍。
疑龍經(jīng),是一本風(fēng)水尋龍書籍,尋天下龍脈。
“疑龍何處最難疑,尋得星峰卻是枝。關(guān)峽從行并護(hù)托,矗矗槍旗左右隨……”
李知蟬翻閱起來。
他本以為此書無用,但白璃娘娘看了此書來請他,想來是有用的。
難道白璃娘娘,以此書,在這西江尋到了龍穴?
書中記載,龍穴聚氣,若有先人葬入,福澤后輩子孫。
不知這龍穴,于精怪有何用?
李知蟬又看向龍經(jīng),也是他抄前世的經(jīng)文。
“龍,神獸,亦曰雨工,亦曰雨師,鱗蟲之長也;王有一十六等,鱗具八十一數(shù),首似駝,角似鹿……角靡浪平,目肆鼻直,圓鱗薄,尾壯于腹,龍之雌也……”
“……龍火之得水而熾,龍金截已更生。有三愛,亦有三畏;有三患,亦有三苦。變現(xiàn)無恒,出入應(yīng)命,壽足萬歲,德配六爻,有圣則見、無圣則處。”
這個世界有真龍的傳說,更是一些國度的圖騰。
但每個國度的圖騰龍都不一樣,皆在想象。
李知蟬也是因此,才抄下這《龍經(jīng)》和《疑龍經(jīng)》,不曾想,竟是引來了白璃娘娘。
雖知白璃娘娘仁善,庇護(hù)漁民,但誰知不是假想他這位大夫子,是一位強(qiáng)大精靈呢?
若是知曉他是位凡人,這位白璃娘娘,會不會生怒,牽連到夫子山,甚至整個西江城?
夜叉稱他為大夫子,想來是知曉,杜友明所學(xué),都是他所教。
“畫龍!化龍!”
李知蟬合上書籍,明白白璃娘娘所求。
但他豈知化龍之法?
“哎。”
幽幽一嘆,合上書籍,明日問問杜友明,三天時間,也足夠他將弟子送走了。
西江底。
夜叉奉命而回,來到一座青石宮殿。
“娘娘,大夫子已經(jīng)應(yīng)下邀請,三日后入江。”夜叉恭敬道。
“可曾驚擾大夫子?”清脆的聲音,帶著一絲忐忑。
夜叉忙道:“大夫子見到小的,并未驚嚇,也未輕視,聽聞娘娘畫龍,還夸贊有幾分秀氣呢。”
“幾分秀氣?”清脆聲音呢喃:“終是不足么?”
“娘娘,大夫子不是夸贊么?”夜叉撓頭。
“真龍焉有秀氣之說?”清脆聲音帶著一抹苦澀。
真龍,鱗蟲之長,當(dāng)有王者之氣,卻以秀氣來評價(jià),顯然是在說她畫龍不足,化龍不足!
“娘娘勿憂,大夫子三日后入江,正好請教,大夫子知識淵博,言有教無類,想來會指點(diǎn)娘娘的。”
夜叉道。
“準(zhǔn)備三日后的宴席。”清脆聲音道。
“是。”夜叉恭敬應(yīng)道。
清晨。
李知蟬出了竹屋,走出竹林,得見七間竹屋,一間馬廄。
馬廄內(nèi),栓著六匹健碩馬兒,皆配備了馬蹄鐵,馬鞍,馬鐙。
一位年輕女子,一身素衣,不施粉黛,自有幾分靈秀,推著一張輪椅,在樹下乘涼。
輪椅上,一位華發(fā)老者,皺紋折疊,雙目渾濁,身上已經(jīng)爬滿了老人斑,正是夫子杜友明。
遠(yuǎn)處的學(xué)堂,傳來讀書聲:
“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聲音洪亮有力,并非稚童。
杜友明聲音蒼老:“明心,去山下看看,大夫子回否。”
“夫子,若有事,您叫幾位師兄。”明心恭敬道。
杜友明微微點(diǎn)頭,目送她下山。
她剛走不久,李知蟬從后山而來,一眼便望見了杜友明:“老朋友,我回來了。”
杜友明渾濁地雙目睜大,泛著驚喜的光澤:“夫子,學(xué)生終于等到您了。”
他顫巍著身子,想要起身作揖。
李知蟬按住他:“你都這把年紀(jì)了,就安心躺著吧,莫要多禮了。”
“我已經(jīng)八十了。”杜友明望著他:“您還是沒有變,一如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他們初次相識,杜友明投行卷,被士族拒之門外。
杜友明得李知蟬開導(dǎo),被他一身所學(xué)吸引,希望他能投行卷,報(bào)效國家。
奈何李知蟬沒這個心思,反而十分不著調(diào),要去尋仙。
杜友明不止一次感嘆命運(yùn)不公,賜李知蟬一身才華,卻庸碌貪玩。
可后來,發(fā)現(xiàn)李知蟬容顏不老后,他才驚覺不是凡人,自然無心權(quán)勢。
“也就這一身空皮囊了。”李知蟬輕嘆道:“我此來看你,亦是想問問西江白璃娘娘。”
“白璃娘娘?那是一位善良的大精靈。”杜友明面露笑容:“她很愛讀書,卻有心結(jié),不愿顯露人前,于夢中向我求學(xué)。”
“我本等不到您,是白璃娘娘,為我延了壽,方才能再次見到您。”
“她可是向你請教過龍經(jīng)?”李知蟬問道。
“是啊,白璃娘娘十分喜愛龍經(jīng)和疑龍經(jīng),每日要誦讀三遍,她渴望成真龍,褪去丑陋之軀。”
杜友明道:“雖然,我覺得她很美。”
“你見過她?”
“不曾見過,但向?qū)W之人或物,心存仁善,皆是美麗。”杜友明道:“她在夢中亦是一團(tuán)迷霧,連一點(diǎn)也不愿顯露,當(dāng)她得知世人敬仰真龍,便十分喜愛畫龍。
她畫的龍真好,栩栩如生,可她心中有結(jié),怎么也畫不出真龍的剛猛與王者之氣。”
“我看過了,秀氣過重,女子之手。”李知蟬點(diǎn)頭道:“她心有何結(jié)?”
杜友明不假思索道:“應(yīng)是外在容貌,山海精怪,皆嫌棄自身丑陋,想要美麗的皮囊。”
李知蟬思襯著,白璃娘娘樣貌丑陋,渴望化龍。
能為杜友明延壽,這也是非常手段了。
他見過一只山海精靈,沒有延壽之法,可能年幼,還是個小迷糊。
這位白璃娘娘,應(yīng)是一位有大法力的精靈。
“當(dāng)初西江發(fā)了一場洪水……”
他講起白璃娘娘的故事,絮絮叨叨,可能是人老了,有些啰嗦。
李知蟬靜靜聽著,十分有耐心,沒有打斷他的話。
他又講到了白璃娘娘渴望化龍,希望李知蟬能夠幫忙。
“你可能高估我了。”李知蟬無奈道:“我?guī)筒坏剿!?
“幫不到就幫不到吧。”杜友明渾濁的老眼,并無失望:“大夫子,能和我講講,你遠(yuǎn)游的故事嗎?”
“倒也沒甚好講的,外面兵荒馬亂,大康并不安生。”
李知蟬說到這里,道:“新皇登基了,卻十分暴虐,殺了不少官員,怨聲載道,北方鬧了旱災(zāi),草原又入侵,民不聊生……”
他講述著,蒼老的手緊握著,喟然長嘆:“報(bào)國無門,報(bào)國無門吶。”
李知蟬嘆息不語。
杜友明忠君愛國,年輕時一心想要報(bào)效朝廷,可屢次投行卷都被拒之門外。
無人舉薦,不得為官。
“夫子,世間真能有科舉制嗎?”杜友明緊握著他的手。
如今尚無科舉制度,只能士族舉薦。
他多么渴望,生在一個科舉制的時代,高中狀元,以畢生所學(xué)報(bào)效朝廷。
“會有的。”李知蟬道:“時代在前進(jìn),王朝不會一成不變,士族壟斷亦會被打破。”
“真想看看那樣的皇朝。”杜友明憧憬道。
李知蟬不知如何安慰,他注定是見不到了,身上已經(jīng)有了遲暮氣。
“三日后我會入一趟西江,可能幫不了白璃娘娘。”李知蟬說到這里,頓了下,這才道:“若白璃娘娘失望,恐會牽連于你們。”
杜友明卻是笑道:“夫子自去,我這一生不曾看錯人,就算你不幫,白璃娘娘也不會牽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