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光景,確實要比往常要更燥熱一些。
路上行人大多用毛巾或胳膊來擦拭額頭雨落般的汗珠。
當王灶趕到京師附近時,已經是又一輪夜褪天明。
騎著同林鳥懸空而立,慕著晨曦眺望向不遠處的京師,乍一看,不過是較大一些的市井罷了,終究離不開“官兵”和“商民”。
所謂官民是一家,莫過于此。
非要說區別,那就是官兵居住的區域修建得要比其他城鎮要更氣派一些。
重重殿宇恢弘大氣,扇扇宮門雕龍畫鳳,站崗的將士們如鐵鑄般持戟肅立,鎧甲寒光在初陽下凜然一閃,隨即又沉入朱紅宮墻投下的深深暗影里。
晨光漫過宮墻,傾瀉在前門大街上,恰如潮水漫過堤岸,又見長街兩側,鋪面次第敞開門扉,幌旗招展如林。
一支駝隊背負如山貨箱,垂首緩行,起伏的駝峰在日光里流動,叮當駝鈴清響一路,搖碎了滿街喧囂。
鼎沸人聲間,獨輪車吱呀作響,騾車蹄聲嘚嘚,此起彼伏。
俄頃,各色吆喝聲、討價聲、笑語聲、爭執聲,密密交織成一片聲音的暖洋,裹挾著新出爐芝麻燒餅的濃香,蒸騰起這人間城池獨有的滾燙生機。
“香脆的芝麻餅來嘍!”
“剛剛出爐的硬面餑餑!”
“磨剪子嘞,戧菜刀嘞!”
“糖葫蘆嚕嚕嚕,甜到心根里去叻!”
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
市井氣息晝夜不息地搏動于街衢閭巷之間,將這巍巍帝京滋養得肌骨豐盈,氣象萬千。
‘好像也并非如同傳聞所說的那樣,妖魔筑巢,生靈涂炭啊?’
王灶馭鳥降至大地,旋即命令同林鳥到附近的山林里耍去,然后壓了壓斗笠帽檐,便邁步朝著京師那的城門口走去。
因為匿氣珠的緣故,周圍人均視他不存在一般,忽略了他的存在,就這樣直接穿過了官兵的盤查,直接不顯山不露水的走入了京師內。
可畢竟是京師重地,少不了有高手坐鎮。
譬如說現在,城門上一個盤膝而坐的男人忽然睜開眼眸,望向了背影匆匆的王灶,旋即健步如飛的飛檐走壁追了上去。
王灶自然也察覺到了背后有人追了上來,故而拐彎走入一條逼仄的巷道內。
他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兒,本想在此設伏殺死對方,結果前方卻突然出現了一名面色瘦黃的婦女,牽著一名吃著糖葫蘆的鼻涕孩走來。
避免給這對母子留下陰影,王灶只得止住殺念,與其擦肩而過,又來到了巷口的另一端。
確定這里沒有其他人出現了,王灶方才停下腳步,抱著肩膀轉身回頭看去。
尾隨而來的,乃是一個身穿紗綢官服、腰間佩劍的尖臉男子,見王灶停步后,便也慢下步來,微微頷首,拱手道:
“閣下剛才通關時好像沒有出示文牒啊,還請按照規矩來,出示您的文牒。”
先禮后兵么?不愧是皇家守衛!
王灶面露微笑,把手伸進懷中摸索了一番,然后露出歉意道:
“抱歉,我的文牒丟失了,看來需要補辦才行。”
尖臉男子聞言,眉頭微蹙,盯著王灶的臉面看了幾眼后,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王灶刻意開口給他提個醒:“聽說最近京城放出海捕文書,懸賞追捕一個叫做‘玄陽’的男人……”
尖臉男子聞言,瞬間什么都想起來了,臉色煞白,盯著眼前的王灶,幾番張口,吐不出話來。
畢竟誰能想得到,被京師皇家出示海捕文書通緝的罪犯,居然出現在了京師內!!!
要么對方是個傻子,要么對方就有著牛逼轟轟的仰仗。
尖臉男子更傾向于后者,因此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咽了口唾沫,做出拱手狀道:
“我與閣下無冤無仇,就當你我未曾見過,告辭!”
他顫抖的拱了拱手,便打算退下。
王灶卻是呵呵一笑,不輕不重地跺了跺腳,淡淡道:
“假如換做是你,你會讓一個知道自己罪犯身份的官員就這么走掉嗎?”
尖臉男子身體一顫,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顫顫巍巍的說道:
“我本只是奉命行事,并沒有得罪您的意思,我……”
王灶能感受到對方的恐懼,不由得哂笑了兩聲:
“我只是一名被通緝的罪犯,而你卻是背靠朝廷高高在上的官員,你現在這種表現,很難讓人想象到‘貓和老鼠’的關系啊,難道你才是老鼠不成?”
在正常人眼里,“貓和老鼠”的關系就等同于是“官和賊”的關系。
然而現在尖臉男子表現出來的,赫然是一只被貓直勾勾盯著的老鼠的姿態,傳出去,貽笑大方。
尖臉男子又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生與死擺在面前,他哪管這些道理,一心只想活著罷了。
尖臉男子深呼吸了一口氣,轉身就單膝跪地,低下頭,抱拳道:
“閣下來京師想必是有要事打點,如能有熟人引路,想必更加亨通得手,如若不嫌棄,允小的來做這個引路人。”
挺懂事的嘛,但是……王灶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指出問題道:“你擅離職守,這該怎么交代?”
此人本該坐鎮于城門口,監督那些躲避盤查的奇人異士,而今離開了崗位,跑來追捕他,若是就這樣一去不回,那肯定會引人生疑。
尖臉男子立即表示:“無妨,我寫封信,飛鴿傳信即可。”
說罷,他取出了紙筆開始書寫內容,大抵是說家中有事,需要請假之類的,給王灶過目后,便以吹口哨的方式喚來一只雪白的鴿子,令鴿子叼著信書“撲哧撲哧”的拍打著翅膀飛去。
在此期間,尖臉男子也自我介紹稱他叫韋德忠,是京師里的城門使。
城門使司鎮守城門之職,嚴盯往來的奇人異士,監督可疑人物并進行暗中調查,確鑿對方的身份無異。
京師重地,常常會有喬裝打扮的刺客出沒,因而城門使的存在格外重要,他們往往能從大浪里淘出沙子,使刺客、間諜、不懷好意的暴徒等等原形畢露……
王灶初步了解了韋德忠的身份來歷后,便讓他帶路,帶自己前往紫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