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歡的聲音很輕很輕，輕道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

只是這聲音落入達瓦的耳中，卻好像驚濤駭浪。

他下意識地看了阿魯臺一眼，嘴唇微動，卻什么都沒說。

他本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可現在才發現，自己到底是有多蠢。

阿魯臺讓他來不是因為要當面羞辱他，而是想問他對阿魯臺部的態度。

這個態度決定了科爾沁部所有人的生死，所有族人的性命現在都在達瓦手里，而阿魯臺，似乎只是想要他的一個態度。

仇恨真的那么重要嗎？

阿魯臺剛才的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

達瓦的嘴唇再次抽動，他此時再看向阿魯臺，心底不知為何，竟生出了一絲恐懼來。

眼前的這個老人明明看著很是羸弱，可能他一拳就能打到。

但這時候，達瓦卻覺得這個老人擁有極其強大的力量，像是一尊能左右他人生死的神明。

“你想說什么，都可以說。”

阿魯臺輕聲開口道：“若是恨我，恨整個阿魯臺部，我也不會說什么。”

“達瓦，你已經選擇投降了，即便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也不會對你如何的。”

“我……不敢……”

達瓦的聲音更顫抖了，他的手掌也抖得厲害，甚至有點抓不穩大纛了。

“我，我這次來，就是……就是面見可汗，我們科爾沁人，愿意，愿意臣服。”

說著，達瓦雙腿彎曲，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沉聲道：“科爾沁人，愿意，愿意永遠做您帳下的族人，永世不叛。”

“你在向我宣誓效忠嗎？”

阿魯臺再次輕聲發問，達瓦趕忙點頭，開口道：“我，我愿意向大漢效忠！”

“我愿意帶著所有科爾沁部的族人，永遠都聚攏在您的金帳下！”

這話說完，阿魯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難以察覺的笑容。

他當然知道達瓦心底在想什么，他也知道科爾沁人對他們的仇恨是不可能輕易消除的。

但那又怎么樣，阿魯臺根本不在乎。

事實上，阿魯臺讓科爾沁王庭歸降，只是想用他們的威望壓制族中那些新加入的族群。

科爾沁之前畢竟是王族，他們都歸降了，那些小部落還有什么可掙扎的。

至于達瓦怎么想，科爾沁王庭的人之后會怎么做，阿魯臺根本就不關心，也并不在乎。

哪怕他們最終叛逃加入了朵容部，亦或是和大周人眉來眼去的，阿魯臺也都不在乎。

一個戰敗的部族，如果再違背自己的誓言，會被整個草原拋棄。

那時候，根本就不用阿魯臺部出手，科爾沁人自己之間就會殺起來的。

“你起來吧，我接受你的效忠。”

阿魯臺輕聲開口，隨即推脫歡道：“接過他的大纛吧。”

“從今天開始，草原上不再有科爾沁王庭了。”

“是。”

脫歡微微躬身，隨即上前幾步，伸出自己的雙手。

達瓦的身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抬頭看向脫歡，看到的還是那張慈祥的，帶著微笑的臉。

“達瓦頭人，交給我吧。”

脫歡的笑容好像沒有那么可惡了，達瓦心中是這么想的。

他雙手握緊大纛，緩緩放在了對方的手中，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

“大汗讓您起來。”

脫歡又說了一句，繼而捧著大纛，將其插在了阿魯臺身后的架子上。

那里不光有科爾沁部的大纛，還有其他七八個，只是制式不太相同。

那些也都是曾經草原上叱咤風云部族的大纛，只是現在，已經沒人提起他們的名字了。

達瓦緩緩起身，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那里既有輕松，也有壓抑，還有幾分不甘。

“你們的領土和之前一樣，就按照海蘭珠和你之間的約定執行。”

阿魯臺又開口道：“四河東面都是你的土地。”

“不過海蘭珠已經把她的部族安在了四河東面，占據了你的土地，你可以在其他地方補回來。”

“不，不用。”達瓦趕忙道：“別吉愿意過去，是我的榮幸。”

“不是她愿意，是她不得不去。”阿魯臺道：“大周人已經踩進你的領地了。”

“科爾沁部現在是部族的一員，你們的領地，也是我們的領地。”

“他們滋擾你們，就是滋擾我。”

達瓦聞言一愣，繼而抬頭看向阿魯臺，心底又是一陣翻涌。

同樣的話之前脫歡和他說過，那時達瓦還不以為然。

此時再聽阿魯臺親口說，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眼前的這個老人，當真把自己最后的一個子嗣派到了最危險的地方，幫助整個部族擋住大周的漢人。

這個老人的心里，想的要比他們大得多，心胸也要寬廣得多。

“你回去之后，該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阿魯臺再次輕聲開口：“我不限制你和任何部族聯絡溝通。”

“但你在做任何事之前，要想清楚。”

阿魯臺的這些話像是威脅，可在現在的達瓦聽來，卻像是長輩的叮囑。

他的眼眶有些泛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情緒是從哪來的，可他現在就是有些激動。

那感覺像什么達瓦沒辦法形容，大概像……在外奔波了許久的飛鳥，終于找到了巢穴一樣。

“大，大汗。”達瓦此時上前一步，有些焦急的道：“我，我有件事想求您。”

“不用說求，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

阿魯臺的聲音依舊平淡，達瓦咽了口吐沫，沉聲道：“我想，我想帶著族人去別吉那邊，幫他抵御大周。”

“如果，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我想讓科爾沁部，并入別吉的部族。”

“嗯？”

這話立刻讓阿魯臺警覺起來，他看了脫歡一眼，脫歡沒有任何表示，臉上依舊帶著笑。

“科爾沁之前畢竟是王族，你說你想成為海蘭珠的附庸？”

“不，不是附庸。”達瓦立刻搖頭：“我想，讓我的部族和別吉的部族融合。”

“大汗，這樣的話，您……您就不用擔心科爾沁人會背叛了。”

阿魯臺聞言，眉頭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