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手示意眾人,先不要輕舉妄動,
然后對庾澄慶說,“我們等敵人爬上來如何?”
庾澄慶的熱情頓滯,有些詫異問,“邵勛,你這是何意?
放他們上來,豈不是自找麻煩?”
崖底攀登而崖頂速射,
上對下,優(yōu)勢在我!
“我不明白!”
邵勛一臉思索,指了指崖底的草,又指了指搖搖晃晃向上攀登的一行人,
說,“隊正,你覺得咱們可以一輪射殺他們嗎?”
庾澄慶不解,又看了看。
“為何不可?”
“敵之身姿飄忽無定,欲一箭中敵,實非易事。且崖底之草甚厚,若敵于半途未被射殺而墜崖,未必殞命,或可脫逃。”邵勛嚴肅說道。
庾澄慶一臉不信,偷瞄著崖底,喃喃自語,這么高的崖,就算半路摔下去那也能摔死吧!
確實能摔死……不過。
要是摔死了,那能有振奮人心的結果嗎?
邵勛握著手上的弓,其實他覺得如若自己射的話,一箭射殺對方首領,甚至說將這幾個殘兵敗將一并射殺也不是什么難事,
應該是沒問題的。
百發(fā)百中,這可能也算是他的金手指了。
只是,如此射殺,未免有偷襲之嫌,若是自己堂而皇之將之生擒,亦或是砍殺,那給人的震撼可就不一樣了。
自己的威信也會大大增強。
是的,邵勛這么做的目的就是單純的為樹立威望!
為什么樹立威望?
當然是掌握話語權,
就像現(xiàn)在,他說放敵人上崖,就不應該有人反對才是,可就是有人反對,這就是做得還不夠啊!
邵勛看著庾澄慶,心里暗想著,
這支隊伍終究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他繼續(xù)說,“氐人雖敗,然安能不會再叛?
魏天王雖已落魄,但他畢竟是氐人首領,若能將其生擒,必是大功一件。
于隊正您,亦或是都尉,都不可謂不重啊!”
邵勛繼續(xù)循循善誘,“再者,他們人數(shù)不多,能戰(zhàn)之士屈指可數(shù),一路潰逃至此,又有攀崖之苦,而我軍有備無患,十倍防之,安能有亂乎?”
庾澄慶猶豫了一下,
倒不是因為己方有超過氐人十倍的力量,
也不是因為己方以逸待勞,勝算倍增,
只是因為邵勛提到的“立功”
是啊,他是需要立功啊,
他的兄長也是需要立功啊。
縮守在一縣之地,若想立功便只能待齊兵大舉入侵,亦或是突厥人犯邊,
只是齊兵多將重心放在晉州,邵州,洛州等地,打他們這?
大抵不會。
那么如何將功勞最大化呢?
豆盧寧大破氐眾,首功沒的說,
他們兄弟能爭取到的最大功勞就是將氐首魏天王擒住,而且還是生擒。
死人的價值終歸還是不如活人啊!
庾澄慶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但……若氐首兇猛,當立即射殺以絕后患!”
作為氐人首領,這家伙應該是個危險人物。
對于危險人物,庾澄慶師兄始終抱有戒心。
《孟子·盡心》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
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相比于立功,還是安全最重要。
邵勛自是保證,然后開始排兵布陣,
近百人蓄勢待發(fā),手握武器,將唯一的下山路堵死,然后百眼齊瞪,直直的盯著崖頂即將迎來的敵人!
他們即將立功!
下方,魏天王幾人臉上難掩興奮,他們就要登上了,
一族人氣喘吁吁,臉色蒼白,肌體無力,但還是笑著對前半個身位的魏天王說,
“天王啊,這次咱們雖然失敗了,可是我相信等到您再次振臂一呼,聚攏完族人后,您還是我們的天王!”
魏天王同樣喘著粗氣,
他有些不理解這個族人說的話,什么叫您還是?
難道還有不是的可能嗎?
不會吧,不就是反抗失敗了一次。
這人又說,“天王啊,我期盼著等您再次豎起抗晉大旗的那一天,我期盼著。”
魏天王抿抿嘴唇,
還要反嗎?
有點難啊!
這次這么慘痛的教訓,他是不是需要多多思考一下。
他這次到底為什么失敗?
第一點,支持他的族人不夠多,
他們的族人在一天天的田間勞作中,已經喪失了相當一大部分的血性與勇武。
他們沒有經歷過事先的訓練,
所以面對著素有晉軍精銳的豆盧寧軍時,才會一觸即潰,一潰即崩。
所以他要讓族人回歸血性,這點可以靠“劫掠”來鍛煉,
還有呢?
還有錢糧,他們氐族人苦啊,
沒有足夠的糧草積累去支持他高舉大旗。
所以這一次他要重點發(fā)展農業(yè),他要是有足夠的糧草也不至于狼狽突圍,大不了死守。
有了充足的糧草,又有了具有血性的勇士,還缺什么呢?
還有啊,族中支持自己的幾個人只是表面上支持自己,一旦遇到豆盧寧的精銳就四散而逃,讓自己的親軍去抵擋,
這幫人真壞啊,
所以這一次他要吸取教訓,再有反抗自己的,不聽自己的,那就只能以他們的頭顱來祭大旗。
還有就是要與其他人結盟,
他要整個其余部族的力量,匈奴人太弱了,他要整合鮮卑人,羌人,羯人,他要整合力量。
如此他當是能成就大業(yè)了。
哈哈哈。
魏天王笑了,他看到了崖頂一根迎風而立的雜草,
那根草長的是多么好啊,
情不自禁的他甚至吟詠了出來,
疾風肆掠,勁草弗折。
野火焚原,其志不滅。
僻壤扎根,歲歲榮發(fā)。
我之心,昭然天闕!
很快,只需幾十個呼吸,
只需要幾十個呼吸,他便能滿血復活了。
“啊!”
一聲慘叫,
剛才和他搭話的那個族人因為體力不支而摔了下去,
“我氐族需要的是真正的勇士!”
魏天王并不悲傷。
他快速沖刺,
然后一躍而起,踩住那顆剛被他贊美過后的雜草,
“哈哈哈,親愛的子民們,吾回來了!”
“哈哈——”
魏天王的笑聲戛然而止,
緊隨其后的追隨者們同樣如此,
他們甚至還沒笑出來便已經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