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場在這一瞬間落針可聞，除了李龍湖低沉的嗓音再無第二道聲音發出。

狗妖、周天驕、達官顯貴、三江百姓……甚至是韓長生自己，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像被扼住脖子一般說不出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菩薩在上，

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高高在上的仙師，才降下凡塵沒多久，便被三江縣的李老師傅一招打得吐血三升！

這合理嗎？

李老師傅又怎么敢做出這種褻瀆之舉，他難道就不怕仙怒嗎？

這一刻，百姓不由自主回憶起這位斬蛟老英雄昔年的威風，在驚愕于他膽氣的同時，心中又不免像是有某種濾鏡皸裂了。

原來……仙人也沒有那么遙不可及，面對李老師傅的拳頭，跟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好像也沒什么不同，一樣會受傷，一樣會吐血，一樣會死。

卓刺史此刻更是如遭雷擊，直感到天崩地裂，口中不斷喃喃：“完鳥……完鳥……”

狗妖和周天驕則是看著身前的白發男人瞪眼，滿是不可置信，

一招差點打死一個練氣九層的修士，

你管這叫凡人？

你管這叫傳聞中的病入膏肓？

就算是換個正值巔峰歲數的宗師來與練氣九層的修士近身搏殺，怕是也無法做到一擊碎護身靈符的同時還幾乎斃命。

狗妖咽了口唾沫，突然覺得自己出現在這里似乎有些多余。

周天驕更是連連退開，再不敢與他保持這樣近的距離。

噗——

韓長生又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果斷往身上拍了一張青色靈符，綻出瑩瑩綠光護住傷勢，這才勉強扶著石橋欄桿站起來。

手在發抖，腿也在發抖，

直到此刻，韓長生才來得及品味驚悸，陰霾籠罩在他心頭，這輩子從未有哪一刻像剛才這般，離死亡那么近過。

低頭看著手上碎裂開的護身靈符。

差一點……就差一點！

李龍湖！

他騙了他！

他根本沒有?。?

李龍湖的臉在他眼中放大，占滿整個瞳孔，

他仿佛又回到幾十年前那個雨夜，那個男人將他按在泥濘里，一拳一拳砸下，砸得他滿口鮮血，苦苦求饒。

無助，恐懼，他本能的怕了，但身上的青袍又提醒他，他不再是那個羸弱的韓大俊，而是巨木門的弟子韓長生，身上有著幾十年苦修而來的練氣九層修為！

周遭異樣的眼光令他如芒在背，讓他意識到自己成了個笑話。

嗡——

“你怎么敢的？”

揭開儲物袋，一柄柳枝法劍落進韓長生的手掌中，靈力激發，劍光氤氳，他一邊往身上拍著靈符一邊歇斯底里道：

“我是仙宗弟子！巨木門親傳！”

“我是練氣九層修士！未來天驕！”

“我是長壽仙！光壽元就有九百！”

“你一個區區凡夫，拿什么跟我比？我不再是當年那個任你欺凌的人了！”

與其說是喊給李龍湖聽，不如說是喊來給自己壯膽，

蓋因為李龍湖給他們留下的陰影太重了，

在年少心性薄弱的時候，被他以最屈辱的姿態擊碎自尊心，某種程度上講李龍湖已經化作了他們三人心頭的一根刺，

若是不能化解，未來恐怕會長成修行路上的心魔，

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

這也是三人執意要回來斬孽緣的最大由頭。

原本想要先當眾折辱一番，人后再慢慢拾掇李龍湖，如今卻是再顧不得維持仙師的表面功夫。

兩人的氣勢下，權貴四散，百姓驚惶，

見韓長生亮劍，卓刺史心知局勢不可挽回，派人攔也攔不住，只會送死，當下咬牙命人疏散百姓，只盼能止損。

“欺凌？”

韓長生還在做著最后的心理建設，和靈符催發，后脖頸卻突然傳來涼意，

他瞳孔一震，李龍湖竟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背后！

靈符還未徹底激發。

法劍還沒能蓄起鋒芒。

該死！

怎么這么快！

要遭！

不管他想些什么，李龍湖都沒興致等他做好準備、擺開車馬，再來一場‘公平’的斗法。

一雙大手直直掏向他的后腦勺，

兇狠毒辣！

不可阻擋！

光華連一息都沒能阻擋到就破碎四散！

修長五指陷進肉里，捏住脊骨，韓長生身子一顫，瞬息間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資格。

旁人眼中，只是一眨眼，便見青袍仙師被擒住，那白發武夫行蹤詭譎，根本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

周天驕一退再退，靈符不要錢一樣激發，生怕步了后塵。

狗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個什么情緒，這完全跟他預計好舍生忘死的劇本不一樣，連手也插不上，像是專程跟過來看戲的閑人一般。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卸下柳枝法劍和儲物袋，李龍湖拎著他提到眼前，

“當年夜宿荒廟，你三個雜種，趁雨夜想要奸污同鄉女子，被我按在地上打，如今在你口中竟是成了欺凌？”

“巨木門就是這樣教你修仙的？是不是說了幾十年連自己也信了？”

“而且，你幾十年修來的練氣九層，也就這樣，豈敢與我大聲說話?！?

并非是放狠話，而是他切實覺得韓長生在實戰中的反應還不如許多江湖武師和氣血武者來得伶俐，或許和其大多時候活在宗門蔭蔽中有關。

“且慢，我若死，宗門必追殺你！”

脊骨被人掌握，韓長生終于低頭認輸，顫抖著開口：“今日我認栽，東西都歸你，放了我，我發大道誓言絕不追究，以后見你退避三舍，也絕不再踏進三江縣一步?！?

近千年的壽命，他還舍不得死，

在他看來李龍湖能輕易擒他，卻不殺他，一定是有所顧忌，不敢下手，

有顧忌就可以談，只要保住命，李龍湖區區凡人武師，時間會證明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誰料，李龍湖漠然看著他：“你是不是又搞錯了什么？”

那眼神，冰冷無情，讓韓長生駭住，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

“老實說，橋不橋的我不是很在乎，若是好好打戰，痛快弄死你就算了，但你不該……我這輩子對不住的人不多，他勉強算一個?！?

李龍湖手捏脊骨，就像拖條狗一樣，拖著他這個仙師，在眾人注目中走下橋，來到王成仙的尸體前。

“不殺你，不是不能，不是不敢，只是欠的債還沒還?！?

看見他眼里的猙獰殺意，韓長生一抖，再顧不上劇痛和臉面，大喊求饒，

“我知錯了！我可以補償他！莫殺我！求求你……”

“噓——道歉的話與我說干甚，去跟苦主親口說。”

砰！

腦袋砸在花崗巖的河堤上，印下粗獷的蛛網裂紋。

“求……”

砰！

“別……”

砰！

“我艸……”

砰！

“嗬——”

腦袋豁開個大口，漿子順著邊直淌，出氣多進氣少，眼看是活不成了。

李龍湖皺眉，才四個，仙師的腦袋也忒不經砸。

“阿彌陀佛，李施主，收手吧。”

身后傳來佛號誦唱聲，李龍湖并不意外的轉身，

來人雙手合十微笑道：“小僧弘空，前來與李施主敘舊。”

“你本可以救他的，為何不早一分下來？”李龍湖問他。

“呵呵。”

弘空低笑，露出一口白牙，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悄聲道，

“李施主為我之煩惱魔?！?

“他亦為我之煩惱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