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鎮壓這股力量。”
“你憑什么以為,你有資格比我李龍湖更有天賦?”
轟!
轟!
轟!
三江縣衙門之內巨響不斷,像是有一頭妖魔在肆意發泄。
魏輕舟眼前黑了又黑,一陣接一陣的恐怖力道轟擊在他的身上,像是曾經遠遠看到過的、修行者的遮天寶船砸落在他身上。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還手,但身上化身惡蛟的李龍湖根本就不給他絲毫機會,
若不是這副妖魔肉身還算結實,他怕早就成了一灘爛泥,只是如今沒死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骨頭不知斷了多少根。
“咳——”
李龍湖起身,抬袖抹去口鼻鮮血的時間,肉身已經恢復成人形。
這種對妖魔血脈的不節制應用,還是太過傷及身體,對于身患骨癌的他來說,副作用太大,是一種沒有必要的負擔。
“你果然快死了。”
魏輕舟心有余悸地從地上爬起來,掰正全身上下許多處錯位的骨骼,以妖血接續修復,
“以蛟龍心臟入體,收束妖魔血脈,所以平日里你才能保持人身,需要時又能增補實力……”
他盯著李龍湖胸口感嘆道:“師父不愧是師父,驚才艷艷不足以言說你的才情,可惜,你病了,維持不了這種狀態多久,今天還是得死。”
李龍湖臉色沒有因為他的話語起任何變化。
當年三江斬蛟之后,他以魏家心意拳的底子,鎮壓惡蛟,取其心臟血脈入體,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打破凡俗肉身的桎梏,尋求一條新路。
效果很明顯,妖魔血大大強化了他的底子,以一流之身出滄州,斗敗天下武林高手,一路勢如破竹入主宗師,后來更是在宗師境尋不到敵手。
但妖魔血只能短暫壯肉身,不能助人修行不說,一旦糾纏過深,影響深遠,
這也是當年他不愿意傳法的原因,
妖魔血中有殘意,心志不堅者,早晚會復蘇成為另一頭妖魔,如同眼前的魏輕舟一樣,后遺癥初顯,人不人鬼不鬼。
這條路只是一條稍微長一些的斷頭路,
這并不是他要的路,他也并不滿足于此。
“撿起了些我玩剩下的糟粕,便以為見到了新天。”
“嗯?”
李龍湖垂眸:“最早,老二回來,我最后教過他一回。”
“前些日子,老三回來,我也最后教過他一回。”
“今日,對你,我不厚此薄彼,同樣教你最后一回。”
魏輕舟預感到不妙,雖然說不清來由,但從冥冥之中降下一種致命的威脅。
于是他暴怒踏碎地磚,徑直張開黑羽飛躍而去:“給我住手!”
李龍湖收回手掌,甩掉指尖上沾染的血漿,他伸手按住蛟龍心臟的位置,雙眼則抬眸看向空中襲來的身影,眼神漠然,正待激發,動作卻忽然緩慢了下來。
魏輕舟布滿裂紋的黑羽中,倏然有黑霧升騰,緊接著,同樣的黑霧從它毛發間鉆出,眨眼間便是組成了一個鵬鳥虛象,仿佛極其簡陋版本的法身。
黑霧大鵬鳥散發著一絲古樸威壓,展翅間,如鵬鳥吞龍,拍打著朝李龍湖撞來!
“……”
李龍湖略微蹙眉,眼中涌現一絲驚訝,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練氣境這個階段看見這樣獨特的妖法。
那黑霧大鵬鳥背上有一道稀薄至極金線,雙目似有神,栩栩如生,仿佛某位上古神異在其中顯化重生,羽翼一展一收,便要扶搖直上九天,朝夕間日行萬萬里。
原本以為只是只普通鵬妖,如今看來,倒真如逆徒口中所說,是只異血,血脈中有著遺傳的天賦。
此刻,他終于感受到了一絲棘手。
但也僅僅是棘手而已。
思緒間,他按住心臟的動作有了變化,不似武師招式的迅雷疾風,肉眼看去,只是平平無奇的伸出一根手指,揮直拳沖著空中大鵬鳥指點而去。
渾身氣血翻涌,隔著皮膚也能感覺到心臟里的咆哮嘶吼。
指尖上附上了一層淡白氣息,如同霧氣般汩汩流動。
“落。”
李龍湖口中輕誦。
驀地,一道濁念惡蛟自心臟中脫韁而出,猙獰怒吼著在空中掠過!
魏輕舟瞪大了眼睛,看著利爪下僅僅距離寸許的漠然眸子,似乎只要一個彈指就能戳散那里面的憐憫,可任憑怎么驅使,粗糲手爪無論如何也探不出去。
他費解的低頭看去。
只見黑羽寸寸碎裂,斷口處污穢的妖血不要錢一樣散落,自腰腹處往下,半截丑陋的身軀噗通落地,看起來好生眼熟。
咚!
李龍湖收回手指,邁步上前俯視地上的兩截愛徒。
“嗬——”
“這……這是什么?”
魏輕舟難以置信,旋即暴怒,
“又是新的一招!又是秘傳!你又不曾傳我!”
李龍湖看著歇斯底里的他,目光卻落在更深層次之處,
念頭中,他化作一頭濁念惡蛟在撲食一只黑鵬鳥,那黑鵬鳥體內,還有一道自以為掌控妖靈的人類真靈在被蠶食。
“錯嘍。”
李龍湖搖頭,
“不重招式,重氣勢,專打對手眼中神、胸中氣,忘招才能起勢。”
“這是你魏家心意拳,認不得了嗎?”
三十七歲那年,自魏家遺老手中習得這門魏家心意拳,至今參研已有五十余載,早已爛熟于心,推陳出新,
為了鎮壓惡蛟殘念,他仿照那筑基境修士的神識之說,多年摸索,以己身之念頭,拘禁約束惡蛟殘念以及一縷龍氣,在心臟中養出一頭濁念惡蛟,
囚龍亦養龍,斬身亦斬神。
本是為那幾位仙道故友準備的手段,今日教徒先用上一用。
“我魏家的心意拳……怎么可能?”
魏輕舟喃喃間,黑鵬鳥被濁念惡蛟撲殺瀕死,他的氣息也愈來愈弱,面如死灰破敗。
“世上竟有這般手段,竟能這樣……”
復而,他想到什么,回光返照般大喝:“師父,你原本想以惡蛟殘念和一縷龍氣養出一頭蛟龍,做那……”
“做那靈根。”
李龍湖點頭,但他失敗了,沒什么好遮掩的。
“后天捏造一靈根,逆天改命,師父,你好大的氣魄!”
“但你失敗了,你也不過是比我多走兩步的失敗者,晚我幾日也將復歸黃土……天命不可違逆,師父,你我皆是世上百年囚徒,可憐可悲可嘆……”
魏輕舟不知是嘲弄解恨還是惋惜喟嘆,或許都有。
“唉。”
李龍湖嘆一聲,俯下身將手伸到彌留之際的魏輕舟眼前。
哧。
那皮膚之下是與靈力截然不同的力量,宛如大日朝陽般鮮活明媚。
這一刻,魏輕舟瞪大了眼,他渾身戰栗,仿佛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一個雨夜,或者說,今生,他從未真正走出過那一夜。
驚詫,
錯愕,
敬嘆,
喜悅,
……
所有的表情全都凝固在今生最后一刻,
魏輕舟,
魂散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