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式庭院。
青苔斑駁的石徑蜿蜒曲折,日光灑落在枯山水的白沙上。
驚鹿下方的水竹在暮色中微微顫動,竹筒積水漸滿,重心偏移,重重敲擊在青灰色的頑石上。
“咚——”
悶響如暮鼓沉沉,驚得檐角風鈴驟響,庭院中的鳥兒撲棱棱竄上天空。
驚叫聲中,一粒黑子挾著凌厲的破空聲落下,棋盤上的局勢陡然生變。
原本形勢大好的白子,在西側的布局被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如同堅固的城墻被攻破,頹勢漸顯。
“平位三九。”
執(zhí)黑子的老僧聲音尖細如夜梟,形容枯槁,卻身著妖異的紅色袈裟,衣料上暗繡的骷髏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白子在棋盤上已如風中殘燭,除了棄子投降外,再無生路。
老僧尖聲笑道:“哈哈,天霧少掌門。這局是老衲僥幸贏了。”
那笑聲尖銳刺耳,仿佛無數鋼針同時刺入耳膜,令人生出一股無名業(yè)火。
對面的九菊一派少掌門天霧晴玄緊抿薄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想起父親每次提起這個老僧時,眼中都閃過的厭惡與忌憚,心中暗罵:
“呵,該死的臭和尚。難怪父親不想見他!”
表面卻換上謙遜的笑容,躬身道:
“神公大師棋力精湛,晚輩自愧不如。”
神公和尚瞇起渾濁的雙眼,打量著天霧晴玄,眼中盡是嘲弄:
“少掌門的修心養(yǎng)氣的功夫可比令尊好上不少。令尊年少時,那火爆脾氣,嘖,動不動就在你們族內的比武大會上,斷人四肢。”
天霧晴玄的瞳孔驟然收縮,嘴角的笑意險些維持不住,語氣卻依然沉穩(wěn):
“尋常家族子弟蒙受家族福蔭,不知這世道艱險萬分,好高騖遠。須知俗世洪流,尋常人站得住腳,已經千辛萬苦。父親只是在打磨打磨他們罷了。”
“現在令尊執(zhí)掌九菊一派,也是這么管教門人的嗎?”
神公和尚故意湊近,身上傳來一股腐肉混著香灰的詭異氣息。
天霧晴玄舉起棋盤上兵敗如山倒的白子,指尖微微發(fā)顫,卻強作鎮(zhèn)定地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何況吾等所謀之宏圖霸業(yè),小小殺戮在所難免。”
“若天數有定,令尊可說過,吾等又該當如何呢?”
神公和尚的聲音愈發(fā)陰森。
天霧晴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殺意幾乎要沖破理智。
他在心中怒吼:
“若大事不成,第一個便殺了你這個閹人祭棋!”
但多年的修身養(yǎng)性,讓他關鍵時刻強行壓制住怒火。
默默運轉功法,靈臺漸復清明。
他暗道一聲好險,差點就著了道,這個和尚果然棘手。
天霧晴玄臉色潮紅,尷尬地咳嗽了幾聲,說道:
“就算天意如此,吾等難道害怕區(qū)區(qū)的天意嘛?”
“哈哈!”
神公和尚聽聞大笑,
“少掌門,我們再弈一局如何?這次老衲執(zhí)白子。”
“大師請!”
話音未落,庭院外忽然飛來一只素白紙鶴。
天霧晴玄右袖一甩,將紙鶴兜入袖內,展開一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猛地站起身子,向神公和尚鞠躬致歉道:
“抱歉,門中有急事,需與家父商議。這局——”
“不妨,老衲閑散慣了,坐在此處小憩,等少掌門和掌門先處理俗事雜務。”
神公和尚靠在斑駁的廊柱上,枯枝般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棋盤。
天霧晴玄點了點頭,轉身向著回廊的深處走去。
暮色中的回廊仿佛一條黑色的巨蟒,盡頭處,是父親閉關的密室。
“咚!”
驚鹿的竹筒又一次積滿水,重重砸在石頭上。
神公和尚看著驚起的飛鳥,嘴角勾起一抹獰笑,輕輕呼出一口紅煙。
那些飛鳥被紅煙一吹,瞬間怒紅了雙眼,瘋狂地互相啄食同類。
片刻間,
庭院的天空下起一陣血雨,血色雨滴打在棋盤上,將黑白棋子染得斑駁。
“罪過罪過,善哉善哉。”
神公和尚雙手合十,眼中卻毫無悲憫之色。
走廊盡頭的青銅門前。
天霧晴玄停下腳步,將紙鶴上所記的事情:‘化名章老頭的天霧章男所看管的 3號倉庫封印被破,其掌命燈已熄滅’又說了一遍。
許久,青銅門后只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雜音,像是生銹的齒輪在拼命咬合,又似電流穿過陳舊的電報機,發(fā)出刺耳的嗡鳴。
天霧晴玄卻仿佛有人回答他一般,點了點頭,回道:
“父親教訓的是,天霧章男雖然是前任九菊候選之一,但在我們的大事前,也只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少一個殘次品的黑淵幻武妃,并不影響。”
話音落下,門后的雜音驟然尖銳,像是某種警告。
天霧晴玄立刻挺直脊背,神色愈發(fā)凝重:
“父親說得是,暗處的宵小也不得不防。若有人想順著天霧章男的線索,順藤摸瓜,我們自會給好好招待送上門來的客人。兒子這就去安排!”
隨著最后一個字出口,門后的雜音漸漸平息,宛如巨獸收回了獠牙。
天霧晴玄對著青銅門深深鞠躬,轉身時袍角帶起一陣冷風。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盡頭,只留下那扇青銅門。
青銅門后。
白霧如活物般翻涌而出,裹挾著濃烈的血腥味。
待霧氣稍散,一座巍峨小山赫然顯現。
這座小山竟由無數女尸堆砌而成。
她們姿態(tài)各異,或扭曲、或匍匐,層層疊疊地覆蓋在山體表面。
每具女尸的肌膚都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傷口處翻卷的皮肉與凝固的血塊交織,在山體表面勾勒出凹凸起伏的紋路,宛如一幅放大無數倍的血肉浮雕,在朦朧霧氣中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更令人膽寒的是,這些女尸的排列組合竟形成了清晰的異獸紋路。
遠遠望去,仿佛龍盤虎踞,栩栩如生。
與天霧章男所看守的血肉浮雕相比,
眼前這座龐然大物,就如同浩瀚滄海之于涓涓細流,巍峨高山之于小小土丘,兩者之間的差距不啻天壤。
“哼,廢物終究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