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馬闖入巷市,在一片雞飛狗跳的慌亂中,裴夏成功跳馬,并一手提走了徐賞心,鉆進了人群之后,并消失在陰影里。
藏是沒法久藏的,外城雖大,但等羽翎軍反應過來,縣衙、府衙、蟲鳥司通力合作,尤其是高階修士入場之后,很難藏得住。
還是得想辦法盡快離開。
徐賞心被裴夏拖拽著,在外城街巷中穿行,眼看著裴夏真是慢慢往書院方向去,她不禁問道:“書院會幫我們出城?”
“不會,它也不能。”
“那我們去書院做什么?”
“有人能,正好在書院。”
江潮書院不比國子監或內城鴻鵠,師生雖然也有些實力,但要在洛羨封城的當口把人送出去,徐賞心還是覺得有點異想天開。
她拈起自己的裙角快趕了幾步:“你到書院才這些日子,就認識到這么厲害的人了?”
裴夏捏著手里的獸牙,笑道:“還得是老裴啊,神通廣大。”
等真到了書院,裴夏領著徐賞心翻墻進來,一路就往學舍方向走去。
今日休沐,書院幾乎無人,一路上只遇到幾個留住在此的先生,裴夏帶著徐賞心和陸梨,都小心避過了。
直到學舍外,看到一個矮胖的男人站在一棵樹下,四下張望,裴夏才心里一定,帶著徐賞心走出來。
男人看到裴夏和徐賞心,表情一沉:“裴先生,徐姐。”
徐賞心錯愕地看著他:“劉三。”
裴夏拿出葉盧交給自己的獸牙,遞給他。
劉三只看了一眼,并沒有接過,朝著兩人點點頭:“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去屋里。”
劉三的妹妹劉思,因為身體虛弱,為了減少通勤,就在書院租住了一間學舍。
帶著裴夏和徐賞心進到所謂妹妹的房間里,劉三才松一口氣,兩手合了一個怪異的握指禮:“情況我已知悉,班跋領的意思我也明白,我會盡快安排你們出城的。”
徐賞心看看劉三,又看看裴夏,隨即恍然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還真有北夷的諜子?!”
劉三苦笑:“徐姐不要誤會,我們兄妹倆雖是自北而來,但也只是奉命辦事,接近你確實是為了方便與班跋領傳遞消息,但朝廷所謂的毒殺裴相,真不是我們干的。”
裴夏握著她的手也跟著緊了緊,點頭道:“這事,裴洗應該也是知道的。”
徐賞心更震驚了:“你爹也知道?”
裴洗可是大翎國相,他知道書院有北夷的諜子,且就在徐賞心身旁,居然默許了?
裴夏撓撓頭:“劉三口中的班跋領,就是葉盧。”
徐賞心記起來了。
葉盧來相府,本來就是裴洗允的,他來相府之后看門護院的差事也是裴洗親自定的,以至于在老宰相死后,楊詡都動不得。
這么看,裴洗這都不是“知道”,而是有意安排!
什么意思?國相叛國?
裴夏搖搖頭,要換之前,他還真弄不明白裴洗的意圖,但現在,他已經慢慢有點回過味來了。
裴洗,他大概是忠于翎國的,但忠于翎國,和忠于洛羨,他分的很清。
所以在這個長公主掌政的時代,他的立場有時就顯得不那么牢靠,甚至趨于中立。
就好比他給裴夏的三個選擇,裴夏最開始以為是楊詡代表朝堂,徐賞心代表退隱,而葉盧究竟是何意義,他一直不明白。
但在明白裴洗的立場,以及事情發展到如今這一步時,他才明白,楊詡不能代表大翎朝廷,他代表的只是長公主洛羨,而葉盧,則更是重量級。
老頭甚至給他在北夷都留了線!
劉三沒有再多做解釋,他也只是北夷在北師城的整個諜網中,很小的一份子,到他這個層次,只需要執行任務就好。
他拍了拍裴夏握著獸牙的手:“這枚牙令裴公子且留著,將來若是到了幽州,或者更北之地,它還能用。”
說完,他朝著里屋喊了一聲:“小四。”
身體虛弱的劉思扶著門框走出來——看得出來,為了掩飾蹤跡,她并非裝病,而是真的身體虛弱——她手里拿著兩套樸素的長衫:“衣服在這兒,快些換了,等到天黑就不好安排了。”
時間緊促,來不及多想,徐賞心去了內屋,兩人各自換好了衣服,裴夏把累麻了的陸梨背在背上,就招呼女孩跟上來。
屋里有一條暗道,但是不長,僅能離開書院。
劉三在前頭帶路,兩大一小跟在后面,沿著外城西南復雜的小道兜兜轉轉,慢慢靠近了洛河。
洛河是北師城內最大的一條河,是從洛神峰山流下的,在內城北側懸有一條巨大的瀑布,那之后,河水分流,從三個方向流出北師城,繞城作護城河,再奔流往庶州之南。
“河閘也有重兵把守。”裴夏提醒劉三。
劉三點頭:“我們不從河閘走。”
繞過洛河,再從低矮的民居里穿行向西,慢慢劃出一條窄流。
裴夏沿著走了一陣,沒看出這三四米寬的窄河是作何用處:“這是啥?”
這次不用劉三開口,徐賞心先回答了他:“這是泄洪用的。”
北師城中高四低,洛神峰上兼有泉眼,遇到暴雨傾盆連綿不止,大水疏導不暢就會堆積到外城四方城墻下,于是才修建了許多窄流,用以通渠排水。
裴夏跟著劉三一直走到盡頭,果然看到一個出口。
但這個出口卻不是門,而是數十道精鋼交錯鑄成的格柵。
低矮的水道穹頂下,只有一個須發花白,形容邋遢的老兵坐在格柵旁,手里提著一根帶鉤的長長竹棍,腦袋點點,像在打盹。
裴夏壓低了聲音問:“你不會要讓我把這玩意兒劈開吧?”
也不是不行。
但劉三搖搖頭,徑直朝那個老漢走過去,將他推醒,說了幾句什么。
穿著軍裝的老漢瞄了一眼裴夏那邊,然后就伸出他那根應該是用來劃垃圾的長棍,勾住了精鐵打造的格柵。
只見手腕輕挑,老頭直接把格柵個提了起來。
裴夏驚了,他看向劉三:“你們都已經滲透到這種地步了?”
就這種漏洞,要是哪天北夷兵臨城下,直接就是死穴啊。
劉三胖臉上浮出一絲苦笑:“裴公子說的哪里話。”
他望向那老漢:“這位是裴相的人,這路啊,裴相許我們用,我們才能用。”
老漢朝著裴夏微微點頭,隨后向水道努了努嘴。
裴夏也不廢話,招呼徐賞心就下水。
大哥水性并不好,要裴夏幫襯著,才能一點點游出去。
劉三沒有跟來,老漢也無意多送,看到他們兩大一小出了格柵,老漢提著長棍,立馬就又把水道給堵上了。
這個位置倒也偏僻,距離西南城門都遠,因為是抓捕犯人而非御敵,所以城樓上也沒有如何警戒,在給徐賞心猛喂了一肚子水之后,他們終于爬上了岸。
身上已經濕透,但此地不能久留,裴夏和徐賞心又繞過官道,向西走出去快五里地,才終于放心下來。
徐賞心已經快撐不住了,她畢竟是女子,剛剛聞風,體力也就比常人稍強。
從府上出事到現在,歷經波折,現在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好在沒多遠的地方就有一座茶肆,位置偏僻,沒多少人。
裴夏琢磨,反正是稍歇即走,衣服濕透雖然可疑,但也無妨,可以過去休息一下。
結果,走到茶肆外五十步的地方,裴夏停住了腳。
他緊盯著那張搖曳的茶肆旗幡下,正坐在長凳上喝茶的那人。
那是個身材精瘦的中年人,他提起茶壺,恰好最后一杯倒干了水,似乎已經等了裴夏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