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膝下有一子一女。
太子洛肥,癡迷武道,十二年前閉關破“證道劫”,至今未出。
以至于先皇駕崩,臨終只能托政給女兒洛羨,并指兩位托孤輔政大臣,共持國事。
這兩位托孤重臣,其中一位是謝卒,他是當朝檢校太尉、羽翎軍監軍容使、驃騎大將軍、上柱國。
而另一位,就是裴洗。
所以對長公主來說,裴洗是長輩,同時也是臂膀,這些年沒有他幫忙操持,風雨飄搖的大翎也很難擠出片刻太平。
洛羨拈著自己的玉色衣擺,就近找了個椅子坐下,嘴里絮叨著:“羅小錦那邊,我已經差人專門去罵過她了,你也是,回了北師實在找不到門路,徑直去報官不就好……”
“等等。”裴夏打斷了她。
所有彎腰低頭還在行禮的人,紛紛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
他,打斷了長公主。
“等會兒跟你吹,我這兒還有點事,”說完,他頓了一下,看向楊詡,想起這貨還有個戶部員外郎的官身,于是又補了一句,“家事。”
洛羨剛拿起茶杯,也愣住了:“?”
他不僅打斷我。
甚至還想堵我的嘴?
裴夏不管她,轉頭看向葉盧:“葉護衛。”
“啊?呃……”葉盧左右看看,應了一聲:“少、少爺?”
裴夏朝著那頭楊詡和裴予揚了揚下巴:“送楊大人滾出去。”
葉盧眼睛眨了好幾下。
送人滾出去,是怎么個送法呢?
“不會?不會那你把劍給我。”
說著,裴夏就要去拿葉盧的劍。
葉盧下意識地縮手。
這不僅是作為一個武夫,不能讓人奪去兵刃的本能。
更是因為他的劍并非凡物,異常沉重不說,常年在鞘養出了幾分劍氣,容易傷人。
可偏是這一縮手,反而落進了裴夏掌中。
葉盧神色有異地看向裴夏,他好像……是預先察覺到了自己的避讓?
手指刺入劍格與掌心的空檔,輕巧一個回環,帶著三分順水推舟一樣的運力,竟然真就把劍從葉盧手上給繳走了!
這柄劍,三尺不到,劍身幽藍,一入裴夏手中,確實有那么一個瞬間,凌厲的劍氣應激而起。
但還沒等葉盧開口小心,那些劍氣居然頃刻就有消弭安靜下來!
這下,葉盧才是真的心里一沉,甚至要比長公主道破裴夏身份的時候更心驚。
而這一切,裴夏似乎根本沒有在意。
就像長公主來了,他也不會在意。
“我吧,其實對什么家產根本無所謂,我回來,只是因為裴洗死了,我當兒子,有義務給他送葬。”
“想的是,來時快些,走時也快些,至于府上如何,隨你們折騰,我懶得操心。”
“但現在不行了。”
裴夏提著劍,一步一步走到裴予身前,他看著這個陌生女人臉上的驚懼,再看看她身后,楊詡仍未散去的陰狠。
他笑了一下:“你們實在是太讓人惡心了。”
楊詡沒有吭聲,他一直在小心地瞥著旁邊的長公主。
洛羨無論如何,不可能允許裴夏當著她的面殺死一個朝廷命官。
他能沉得住氣,但裴予不行。
她眼看著裴夏慢慢走到自己近前,終于克制不住地尖叫起來:“憑什么?!你出走十年,回來就要當家做主,這么大個府邸,平白就要落在你頭上,為什么不是我?!”
她看向大堂里的每一個人,聲嘶力竭,邊喊邊哭:“我在府上這么多年,說起來是小姐,可每個月才多少俸錢?人家侍郎小姐都穿金戴銀,我呢?”
“裴洗這么多年,虧欠我那么多,現在他死了,我把我這些年少了的拿回來,怎么了?!”
裴予還想再說。
但一點寒芒頂在了她的額前,讓她那些表現出來的瘋狂瞬間又平靜了下來。
“供養有闕、居喪違禮、監守自盜、私輒用財。”
裴夏轉頭看向一旁的洛羨:“蝦兒,按大翎律,該是什么罪?”
長公主真有點想笑,她只能撇過頭,輕聲道:“我不是蝦兒,你莫問我。”
“前者乃十惡之不孝,后者觸盜竊罪,且卑幼私輒用財,罪加一等。”
回答裴夏的是徐賞心。
她終于從“阿巴阿巴”的狀態里恢復過來,并迅速認清了現在的形勢。
如果裴夏,是裴夏,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徐賞心再沒有委曲求全的必要。
老娘要重拳出擊!
她一開口,簡直要把唾沫吐出釘子:“杖一百,徒三年,流兩千里!”
前有劍,后有罪,裴予身子一軟,終于跌坐在地上。
片刻之前,她還居高臨下,趾高氣昂。
但此刻,發絲凌亂,眼神渾濁,還在低低呢喃著:“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裴夏冷笑。
他真有點想不明白,以裴洗的精明,難道是真看不出裴予的成色嗎?他怎么會收養這么個恩將仇報、貪得無厭的女人?
真是給自己這個當兒子的添麻煩。
再抬眉,目光看向了失去遮掩的楊詡。
楊大人顯然要比裴予有定性,他迎著裴夏的目光,忽然喊道:“你大膽!”
“噗通”一聲,他跪在地上,就往洛羨那邊挪起了膝蓋:“殿下,殿下!裴夏一介草民,以武犯禁,竟然在相府拔劍,還私設公堂要給人斷罪,全然不將您放在眼里,殿下,此獠不可姑息!”
洛羨斜眼看著他,又偷感很重地瞄了一下裴夏,憋著笑:“裴夏,你認嗎?”
“我認他媽!”
裴夏飛起就是一腳,踩著楊詡那張胖臉就按到地上:“錘子的,你是真的要臉不要命啊,你真覺得我不敢殺你?”
楊詡在裴夏的鞋底,翻著眼睛和他死死對視。
是的,他不信,他不信裴夏敢在長公主面前殺人。
如果裴夏是一個人拿著劍,猝然回到相府,那楊詡不敢賭。
但現在形勢很明了了,這個男人要為葉盧出頭,要為徐賞心不平。
那不管他嘴里如何說著來去孑然,說著無所謂,他都不能再肆無忌憚。
洛羨上下看著,看著楊詡分毫不讓的面皮,看著裴夏緊緊握劍的手。
“好了,”長公主緩緩開口,“裴予治不孝罪,杖五十,盜竊嘛,畢竟未遂,讓楊府賠些銀子,至于楊詡……”
她伸出手,溫涼的指尖在裴夏手背上輕輕敲了敲:“我還有用,你放他一馬。”
蝦兒這幾年也是練出來了,看事準,看人也準。
能辦的,就辦。
辦不了的,就咬起嘴唇,求求裴公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