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試圖去和強權者講理。
楊詡可以問,還可以替你答,他可以用他的嘴來代替你。
就好像問葉盧,他蒙受的是誰的恩典,再一巴掌把實情打回去,然后堂而皇之地告訴人,是我。
當然是我,不然怎么叫吃里扒外呢?
這是楊詡慣用的手法了。
裴家沒有血親,他這個外來的女婿好似一下成了偌大相府的掌事人。
有時言辭模糊些,把自己的屁股稍稍蹭一點到以前裴洗的位置上,大家也只覺得稍有不妥,但犯不著專程指正,得罪楊大人。
于是,楊詡今天往前一步,說我在這兒,明天往前兩步,說我本該在這兒。
慢慢的,他終于是坐到了正堂的首座上,一臉理所當然地說著:啊?我不是本來就在這兒的嗎?
他看著葉盧臉上的唾沫,還有年輕人緊咬著牙,卻不敢抬頭的模樣,哈哈笑起來。
“徐賞心,我已經夠大方了,供你讀書不說,還賞了一座偏院給你,想不到啊,你居然不守婦道,真是敗壞我的家風。”
他說著,瞇瞇小眼從徐賞心身上掃過,轉而落向裴夏。
目光尤其在裴夏懷里的陸梨身上停留了一下:“喲,這是你們生的賤種?”
梨子小臉一黑:“你才賤呢!”
楊詡呵呵一笑,看似并不生氣,只是輕聲說:“掌嘴。”
說完還頓了一下,抬頭看向裴夏:“你來打,打的夠響夠重,我還能考慮考慮輕饒你些。”
說完,他挪著步子又往正堂首座上走。
裴夏看著他的背影,想到他說話時,那種好像一言九鼎,說出來就必須要被執行,生怕別人看不出他何其“威嚴”的姿態。
早先剛升起的怒火,忽一下就消弭了。
裴夏啞然失笑:“你,好像很怕別人瞧不起你啊。”
腳步停住,楊詡慢慢扭過臉,面無表情地盯著裴夏。
“別瞪了,眼睛開的跟屁眼兒一樣,瞧不見。”裴夏嫌棄地擺了擺手。
正堂里的所有人,此刻都錯愕地看著他。
徐賞心正在背后瘋狂給他使眼色,希望他能回頭看自己一眼——楊詡固然不是個東西,但形勢比人強,些許折辱,犯不著跟他拼命。
離得近的葉盧,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但裴夏像是瞎了聾了,自顧自地說:“徐賞心讀書,事兒是裴洗定的,錢是裴府出的,跟你有什么關系?”
楊詡圓臉上的肉開始輕輕抖動,他應該是把眼睛皺得更緊了些。
但確實太小了,看不出來。
裴夏接著說:“偏院是裴家的家產,別說院子了,就是雞舍,那也是裴家的,輪得到你來賞嗎?你臉怎么那么……哦,是挺大的。”
在滿堂無言的震驚中,坐在堂前的裴予第一個站起來,伸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膽!你可知這里是什么地……”
“閉嘴!”
裴夏驟然側目,眼眸之中一瞬掠過的冷厲,讓裴予如墮冰窖。
往日說慣了幾聲呵斥,生是被頂回了喉嚨里。
裴夏看著她那副自襯身份又畏怯如鼠的模樣:“吃里扒外的東西。”
裴夏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謔,他重新看向楊詡,并伸手指向他的妻子:“這才是你楊家的家風。”
吃里扒外。
楊詡的面皮已經抽動很久了,隔著幾米遠,都能看到他額頭上跳動的青筋。
但即便如此,他扯著嘴角,還是倔強地笑著:“小子,你有幾條命啊?”
“我有幾條命,也挨不著你的事,憑你楊詡這種貨色,是能取走還怎的?”
裴夏看著他臉上奮力維持的笑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舉起陸梨遞到楊詡面前:“看著煩,梨子,抽他。”
“好咧!”
陸梨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居然真的探著身子過來,揚起小手就往一掌呼在了楊詡的臉上!
“啪!”
這一聲,讓葉盧看呆了,讓徐賞心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但平心而論,裴夏說的,從來都是徐賞心想說的。
楊詡渾身都顫抖,終于,圓臉上再也笑不出來,他嘶啞著嗓子吼道:“毆打朝廷命官,按律當斬,給我打死他!”
四個護衛當即上前一步。
可刀還沒有出鞘,先看到凌厲的黑影掃過,那一支長劍帶著鞘,宛如鐵棍般從每個人的手上重重砸過,罡氣振動,一時間只讓他們覺得筋骨酥麻!
楊詡指著那持劍的少年人暴喝:“葉盧!你敢?!”
葉盧皺著眉頭。
他雖然已經出手,但神色中顯然還存有些許疑慮。
不過很快,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夏探著頭,直盯著楊詡:“葉護衛!你別忘了,是裴洗招你入府,悉心培養,如今這姓楊的想鳩占鵲巢,難道不該是你回報老爺恩情的時候嗎?!”
葉盧如釋重負,他輕呼出一口氣:“你說得對。”
然后緩緩從他青布纏繞的劍鞘里,拔出那柄劍身幽藍的鐵劍。
看到利刃,楊詡連著往后跌了兩步,手指著葉盧不停晃動:“葉盧!你敢對主家動手?!”
“呸!”
裴夏仍舊攀在葉盧肩膀上煽風點火:“你個姓楊的,是個屁的主家!”
人影一晃,裴予挺身站到了自己丈夫面前,豎著眉眼瞪向葉盧:“怎么,我不是主家?”
葉盧握劍的手緊了一下。
他本來也不可能當場殺人,看到裴予,剛剛騰起的幾分心氣,又難免被壓了下來。
沒辦法,裴予是老爺的女兒,她確實是名正言順的主家。
眼看著氣氛稍緩,徐賞心連忙快跑幾步過來,也扯住了葉盧的衣袖,朝著兩個上頭的男人猛做表情。
差不多了,真差不多了。
雖說這樣胡鬧,后續可能產生不好的影響。
但這突然的沖突,倒是切實淡化了楊詡之前扣的“通奸”帽子。
在她看來,到此為止就是最好,往后就是有些波瀾,無非是自己多吃些苦,應該還能扛得住。
“可以了。”她說。
葉盧明白她的意思,在府上這么久,他也很清楚,這事兒不好繼續鬧大。
就給裴予這“主家”一個面子。
他握著劍,準備收鞘。
裴予這個長女顯然松了口氣,而被她護在身后的楊詡,則眼神漸趨陰鷙。
他這種人,是會把“丟臉”當成生死大仇的。
但顯然,閱歷尚淺的徐賞心和葉盧,都意識不到這一點。
有人意識到了。
楊詡感覺到了有一雙目光在看他。
是陸梨。
小丫頭從裴予的咯吱窩底下盯著他,正在朝他做鬼臉。
裴夏抱著梨子,讓她騎到自己脖子上,然后攥住了葉盧正要收劍的手。
并抬頭,看向身前昂首挺胸的裴予。
他笑了一下:“喲,這不是我家的婢子丫鬟嗎?該你上桌吃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