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光如牢籠。陳風耀站在臺上,像一尊被供奉在喧囂祭壇上的雕像。記者們的話筒森林般伸向他,閃光燈瘋狂明滅,每一次爆亮都在視網膜上烙下短暫的白斑,將他的臉切割成忽明忽暗的碎片??諝饫飸腋≈鵁崂?、人造香氛和無數窺探的欲望。
“陳先生,創作的…初衷?”一個聲音刺破嘈雜。
陳風耀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刺目的光墻和攢動的人頭,投向某個不存在的遠方。喧囂被一層無形的膜隔絕在外。他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像投入深潭的漣漪:“它…來自一個夢?!甭曇舨桓?,卻奇異地壓下了周圍的噪音。
“夢?”追問立刻響起,帶著獵奇的興奮。閃光燈更加密集,織成一張眩暈的光網。
“是?!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沉靜的穿透力,仿佛在講述一個只有自己知曉的秘密,“那些故事,那些…感覺,都在夢里。像沉在水底的碎片,被打撈上來。”他頓了頓,目光更深遠了些,“我只是…想讓更多人,觸碰到一點…夢里的光。哪怕只是錯覺?!睖嘏??希望?他避開了這些過于直白的詞匯,只留下一個模糊卻引人遐想的“光”。
“您相信…那些夢是真的嗎?”問題像一把精巧的鑰匙,試圖撬開他緊閉的門。
陳風耀微微側頭,仿佛在傾聽來自遙遠時空的回響。聚光燈在他眼底投下深邃的陰影?!罢婊蚣佟匾獑??”他反問,聲音里帶著一絲王家衛式的疏離與哲思,“夢…本身就是一種存在。它在那里,像雨后的虹,抓不住,卻真實地…改變過天空的顏色?!币苍S是他靈魂深處的渴求,也許是某個平行時空的投影。意義,不在于印證,而在于它本身帶來的震顫。
舊南夜市·電子屏下
鬧市街巨大的電子屏,正冰冷地轉播著這場都市奇觀。畫面被切割、放大,陳風耀的臉在像素格里顯得有些失真。夜市嘈雜的人聲、烤串的油煙味,與屏幕里遙遠的問答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怪異的交響。
“涵!你看!”阮冰心猛地抓住林亦涵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她皮膚,聲音因震驚而拔尖,“他…陳風耀!他寫的!《晴空萬里》!”
林亦涵的腳步釘在原地。她抬起頭,視線撞進屏幕里那雙深邃的眼眸。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周遭的一切——喧鬧的人潮、刺鼻的香氣、閃爍的霓虹——瞬間被抽離了聲音和色彩,化作一片模糊的背景板。只有屏幕上那張臉,清晰得如同刀刻。一種沉睡已久的東西,在她胸腔深處轟然炸開,碎片帶著尖銳的棱角刮過每一根神經。
“他…他…”林亦涵的聲音哽在喉嚨里,細微得如同風中游絲。她下意識地收緊手指,緊緊握住一直攥在掌心的晴天娃娃。冰涼的藍寶石流蘇硌著她的皮肉,尖銳的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清醒。那點幽藍的微光,在電子屏冷光的映照下,固執地閃爍著,像黑暗中唯一的坐標,又像她劇烈心跳的具象化。
阮冰心湊近屏幕,瞇著眼辨認下方滾動的字幕:“天…之前看劇根本沒注意編劇名字!是他!真的是他!”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宿命感。
那些被塵封、被夢境反復沖刷的片段——暴雨中濕透的衣袖、奔跑時交握的手掌、某個屋檐下沉默的凝視——此刻如同被解封的潮水,帶著巨大的轟鳴聲席卷而來。林亦涵感到一陣眩暈。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升起,帶著灼人的溫度,驅散了所有猶豫:要見到他?,F在。立刻。去確認那場貫穿夢境的暴雨,是否也曾真實地淋濕過他們的天空。
“去那里?!绷忠嗪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阮冰心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爆發出興奮和鼓勵的火花:“走!”
發布會現場·邊緣
她們像兩尾逆流而上的魚,艱難地穿行在擁擠的人潮中。香水味、汗味、相機皮革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林亦涵緊緊握著晴天娃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藍寶石流蘇在她急促的步伐下劇烈晃動,折射著現場混亂的光源,劃出一道道幽藍的、不安的軌跡。她的目光死死鎖住臺上那個身影——人海中心,卻顯得無比孤獨的身影。
陳風耀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被現場的音響放大,帶著一種奇異的、金屬質感的回響,又仿佛隔著厚重的毛玻璃:“…夢里,總有個女孩。她的眼睛…像被暴雨洗刷過、又瞬間放晴的天空…干凈得…能映出整個世界的倒影…”他的描述帶著新海誠式的純凈意象,卻又浸透著王家衛式的悵惘。
記者們的問題像密集的鼓點:
“你們在夢里做什么?”
“后來呢?”
陳風耀微微仰起頭,聚光燈在他臉上投下雕塑般的輪廓:“…在雨里跑。很大的雨…世界只剩下雨聲,和…掌心的溫度?!彼穆曇舻统料氯?,帶著回憶的沙礫感,“…看過日出…也等過日落…光線…爬過她的睫毛…”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投入林亦涵心湖的石子,激起劇烈的漣漪。那就是她的夢!每一個碎片都在他口中復活!
“這些…真的存在過嗎?”記者的追問如同最后的審判。
臺上沉默了片刻。陳風耀的目光掠過臺下攢動的人頭,投向一片虛無的遠方,帶著深深的困惑與探尋:“存在…在夢里。這就…夠了。夢的意義,也許就是它本身…那場雨,那道光…改變了一些…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彼穆曇衾镉幸环N認命的疲憊,也有一種固執的溫柔。
林亦涵已經擠到了人群的最前排。她與他之間,只隔著幾排座椅和一道無形的、由燈光和距離構成的鴻溝。她甚至能看清他說話時喉結的微動,看清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被夢境和孤獨浸染的海洋。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血液奔流的聲音淹沒了現場的嘈雜。所有的勇氣凝聚成一個名字,沖破了她緊咬的唇,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得足以撕裂她自己世界的帷幕:
“風耀…”
這聲呼喚,瞬間被現場巨大的聲浪吞沒。它微弱得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石子,甚至沒能激起一絲漣漪。或許,它只在她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中響亮無比。
臺上的陳風耀,似乎毫無察覺。他繼續沉浸在對夢境的描述中,側臉在強光下顯得既清晰又遙遠。
阮冰心在她身后,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膀,那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推力,眼神灼灼:“去!”只有一個字,卻像點燃引信的火星。
林亦涵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鐵銹般的涼意直抵肺腑。她不再猶豫,邁開腳步,目標明確地——走向那片被強光籠罩的區域,走向那個被夢境和現實同時纏繞的男人。她手中的晴天娃娃,那點幽藍的流蘇光芒,在混亂的光線下,如同一顆執著跳動的、沉默的心臟。
陳風耀在臺上,講述著那些既屬于他又似乎不屬于他的故事碎片。他描述著暴雨中的狼狽與溫暖,描述著日出時分的壯麗與短暫,描述著日落熔金般的輝煌與寂寥。每一個詞語都在努力捕捉那些滑不留手的夢境觸感。他并不知道,就在這片由燈光、噪音和無數目光構成的舞臺之下,一個握著晴天娃娃、眼睛如同他描述中“雨過天晴”般的女孩,正穿透人潮的壁壘,帶著被喚醒的、滾燙的記憶,一步步向他靠近。宿命的齒輪,在無人察覺的角落,發出了細微而堅定的嚙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