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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草原上的夕暉與朝陽

第一章

鄭友遠第一次見到大草原時,六十二歲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像是要沖破那層衰老的皮囊。他站在微微隆起的草坡上,手中的行李箱早已放下,畫板卻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他與這個世界最后的聯系。

“真美啊……”他喃喃自語,聲音被草原的風吹散。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綠,深淺不一,如同打翻了的綠色調色盒。遠處,幾匹駿馬悠閑地低頭吃草,鬃毛在風中飄揚。更遠的地方,蒙古包的白色圓頂零星點綴在綠色的海洋中,像散落的珍珠。

鄭友遠深吸一口氣,草原的氣息灌入肺中——青草的清香、泥土的芬芳,還有某種他說不上來的、野性的味道。這與他生活了六十二年的江南水鄉截然不同。江南有濕潤的空氣、曲折的巷弄和永遠灰蒙蒙的天空。而這里,天空藍得刺眼,云朵低得仿佛伸手可及。

“鄭老師!鄭老師!”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明遠轉身,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蒙古袍的美麗少女向他跑來。她的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發亮,兩條粗黑的辮子隨著奔跑在身后飛舞。

“您是鄭友遠老師吧?我是巴特爾家的烏云娜,阿爸知道你快到了,讓我來接您。”少女在他面前停下,胸口因為奔跑而起伏,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黑葡萄。

鄭友遠點點頭,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你好,烏云娜。叫我老鄭就好,我已經不是老師了。”

“您以前是老師?”烏云娜好奇地歪著頭,“教什么的?”

“我以前在大學里教過語文,后來當了圖書管理員,只是個管書的。”鄭友遠簡短地回答,不想多談過去。他彎腰提起行李箱,“我們走吧?”

烏云娜一把搶過他的行李箱:“我來拿!您拿畫板就好。”不等鄭友遠反應過來,她已經拖著箱子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去,腳步輕快得像只小鹿。

鄭友遠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少女的蒙古袍下擺隨著步伐翻飛,露出纖細的小腿和一雙沾滿泥土的靴子。他突然想起妻子年輕時也喜歡這樣蹦蹦跳跳,只是后來病痛磨平了她所有的活力。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一緊。妻子去世三年了,癌癥帶走了她,也帶走了他對生活的熱情。直到上個月整理舊物時,他翻出了少年時代的素描本——里面全是關于草原的想象畫。作為江南水鄉長大的他,一直向往著草原,圖書館里有關草原的書都被他看遍了,可就是從未見過真正的草原——那片廣闊神奇的土地。這次終于如愿以償,來到了真正的草原!

鄭友遠借住在巴特爾(也就是烏云娜)家。

傍晚,巴特爾家的蒙古包升起裊裊炊煙。

蒙古包內空間比想象中寬敞,中央擺著一張矮桌,周圍鋪著色彩斑斕的氈毯。巴特爾盤腿坐在主位,黝黑的臉上掛著罕見的笑容。

鄭友遠站在巴特爾對前,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羊肉香氣,混合著奶香和某種他不熟悉的香料味道,濃烈得讓他鼻腔發癢。

“鄭老師請坐!鄭老師能住我這里,是看得起我,以后你就把這當你自己的家,什么都不用客氣!”豪爽的巴特爾,聲音洪亮得像草原上的雷聲。

鄭友遠局促地點頭致謝,小心翼翼地學著盤腿坐下。膝蓋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噠聲,他強忍著不適,目光卻被矮桌上的食物吸引——一整只烤得金黃流油的羊腿橫陳在木盤中央,旁邊堆著形狀不規則的面食和幾碗看不出原料的蘸料。

烏云娜捧出一個銀壺和幾只銀碗,開始往碗里傾倒乳白色的液體。

“這是我們家自己釀的馬奶子酒,”烏云娜湊到鄭友遠耳邊小聲解釋,“這是阿爸特意為您準備的。”

鄭友遠接過銀碗,濃烈的發酵奶味直沖腦門。他偷偷瞥了一眼巴特爾,只見巴特爾一仰頭,整碗酒就見了底。鄭友遠猶豫著抿了一小口,酸澀中帶著微辣的味道讓他差點嗆到,喉頭火辣辣的,胃里立刻燒起一團火。

“哈哈,鄭老師喝不慣我們的馬奶子酒吧?”巴特爾爽朗大笑,拍著鄭友遠的手背,力道大得讓他感到手背發痛。

烏云娜趕緊遞過一塊面食:“嘗嘗這個,奶豆腐餡的果子,能解酒。”

鄭友遠感激地接過,咬了一口,濃郁的奶香立刻在口腔中擴散。正當他暗自慶幸找到自己能接受的食物時,巴特爾已經用匕首從羊腿上割下一大塊肉,直接放在他面前的木板上。

“來,嘗嘗草原的手把肉!這可是烏云娜今天特意去牧場挑的小羊,肉很嫩!”

金黃色的肉塊冒著熱氣,油脂順著肌理緩緩滑落。鄭友遠盯著這塊比他拳頭還大的羊肉,犯了難——沒有筷子,沒有刀叉,只有一把看起來兇悍的匕首插在羊腿上,這可怎么吃?

他偷偷瞟了一眼巴特爾,發現巴特爾已經直接用手抓起肉塊大快朵頤。烏云娜注意到他的遲疑,眼中閃過微笑。

“鄭老師,在草原上,吃手把肉要這樣——”她示范著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塊肉,輕輕一撕,“趁熱吃最香!”

鄭友遠的臉微微發熱。在江南,吃飯講究細嚼慢咽,餐具不能碰出響聲,更別說直接用手抓了。他猶豫著伸出保養良好的文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肉塊,立刻被燙得縮了回來。

“噗嗤——”烏云娜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捂住嘴,但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鄭老師,您這樣可吃不到草原的美味!”

巴特爾也跟著善意地笑起來。鄭友遠耳根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情急之下,他忽然想到自己口袋里有隨身攜帶的一次性筷子——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我……我還是用這個吧……”他掏出筷子,小聲說,試圖用筷子夾起那塊頑固的羊肉。

這下連巴特爾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烏云娜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銀鈴般的笑聲在蒙古包里回蕩:“老師……筷子……筷子是你們用來吃米飯的……哈哈哈……”

鄭友遠舉著懸在半空的筷子,羊肉“啪嗒”一聲又掉回木板。他窘迫得無地自容,卻又被這歡樂的氣氛感染,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突然,一雙沾著油光的小手伸到他面前。烏云娜不知何時挪到了他身邊,手上捧著一塊撕好的羊肉。

“張嘴,”她命令道,眼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草原上的規矩,第一口要人喂才吉利。”

鄭友遠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但少女已經將肉遞到他嘴邊。他只好微微張口,任由烏云娜將那塊羊肉送入他口中。

指尖不經意擦過唇瓣,柔軟而溫暖。鄭友遠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趕緊專注于口中的食物。出乎意料的是,羊肉入口即化,沒有想象中的膻味,反而有一種清甜的草香,混合著不知名香料的復雜風味,在舌尖綻放。

“好吃嗎?”烏云娜問,臉湊得很近,鄭友遠能數清她睫毛的數量。

“味道很……很特別……”他含糊地回答,不敢直視少女明亮的眼睛。

“特別是什么意思?好吃還是不好吃?”“烏云娜不依不饒。

“好吃!”鄭友遠趕緊說,“就是……和我平時吃的很不一樣。”

烏云娜得意地笑了:“那當然啦!這是用草原上的沙蔥和野韭菜喂大的羊,你們那里可吃不到。”說著,她又撕下一塊肉,蘸了蘸旁邊那碗棕紅色的醬料,“再試試這個,我家特制的野韭菜花醬。”

這一次,明遠主動湊上前,小心地從她手中咬過那塊肉。醬料的咸鮮與羊肉的甘甜完美融合,讓他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嘆息。

“看來鄭老師開竅了!”巴特爾大笑著舉起酒碗,“來,為我們的江南客人干杯!”

慢慢的,鄭友遠也放開了拘束。他學著巴特爾和烏云娜的樣,用手撕肉,蘸醬料,甚至嘗試著喝完了第二碗馬奶子酒。酒精讓他的臉頰發燙,思緒也變得輕飄飄的。蒙古包里充滿歡聲笑語,火光映照著每一張笑臉,溫暖得簡直不像話。

當晚餐結束時,鄭友遠的手指已經沾滿油光,衣服的前襟也落了幾點油漬。在江南,這絕對是失禮的表現,但在這里,似乎沒人介意。巴特爾拍著他的肩膀說他是個“漢子”,烏云娜偷偷對他眨眼睛,好像也在夸他沒把主人當外人。

第二章

第二天清晨,鄭友遠被帳篷外羊群的咩咩聲喚醒。他披衣起身,推開蒙古包的雕花木門,晨霧中的草原宛如仙境。草尖上掛著露珠,在初升的陽光下閃閃發光。不遠處,烏云娜正揮舞著長鞭,驅趕羊群向牧場走去。

“早上好,烏云娜!”鄭友遠喊道。

烏云娜回過頭,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鄭老師,您起得真早!”她小跑過來,身上的銀飾叮當作響,“今天要去畫畫嗎?”

鄭友遠點點頭:“想畫朝陽下的草原。”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烏云娜興奮地說,“等我把羊趕到牧場就帶您去!”

一小時后,鄭友遠跟著烏云娜來到一處小山坡。這里視野開闊,能將遠處的河流、近處的蒙古包和散布的羊群盡收眼底。鄭友遠支起畫架,開始調色。烏云娜則坐在他旁邊的草地上,雙手抱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您畫得真好。”當鄭友遠完成第一幅速寫時,烏云娜由衷地贊嘆道。

鄭友遠搖搖頭:“這只是基本功而已。我年輕時想考美術學院,但家里條件不允許,所以后來就沒畫。”

“那您現在可以畫個夠了!”烏云娜笑著說,“草原的四季都不一樣,夠您畫一輩子的!”

鄭友遠被她的話逗笑了。是啊,他現在有的是時間,再沒有人催他回家吃飯,再沒有工作占據他的白天。他是自由的,像草原上的風一樣自由。

就這樣,鄭友遠在草原上安頓下來。每天清晨,他帶著畫具出門,有時畫日出,有時畫牧群,有時只是畫一朵孤獨的野花。烏云娜只要做完家務,就會跑來找他,安靜地看他作畫,偶爾問些關于城市的問題。

“你們那里買東西、坐車真的不用錢,只要刷一下手機就可以啦?”

“你們那里真的都是高樓?那些高樓真的仰頭都看不到頂嗎?”

“地鐵是什么樣子的?”

“大學里都學些什么?”

……

鄭友遠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有時還會在畫紙上畫出示意圖。烏云娜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仿佛他講述的是天方夜譚。

“您知道得真多。”一天下午,烏云娜托著腮幫子說,“我中學畢業就回家了,阿爸說女孩子讀太多書沒用。”

鄭友遠停下畫筆,認真地看著她:“讀書怎么會沒用呢?知識能讓人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就像您現在讓我看到的一樣?”烏云娜問,眼神中閃爍著鄭友遠讀不懂的光芒。

第三章

一天傍晚,鄭友遠正在蒙古包前整理畫具,烏云娜急匆匆地跑來,臉上帶著少有的慌張。

“鄭老師!我家少了一只小羊!”她氣喘吁吁地說,“阿爸去鎮上賣馬了,要明天才回來。我一個人找不過來……”

鄭友遠立刻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找。往哪個方向去了?”

“可能是往河邊去了,那只小羊總喜歡亂跑。”烏云娜眉頭緊鎖,完全不像平日里無憂無慮的樣子。

鄭友遠隨手抓起一件外套:“走吧,天快黑了,得抓緊時間。”

兩人沿著草坡向河邊走去。夕陽西下,草原被染成金紅色,美得令人心醉,但此刻誰也無心欣賞。烏云娜走在前面,不時呼喚著走失的小羊,聲音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

“小心!”鄭友遠突然喊道,但為時已晚。烏云娜已一腳踩進旱獺洞里,整個人向前傾去。她發出一聲痛呼,抱著右腳踝蜷縮在草地上。

鄭友遠急忙蹲下身:“讓我看看。”

他輕輕脫下烏云娜的靴子,少女的腳踝已經腫了起來,皮膚下泛著青紫。烏云娜咬住下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們流下來。

“應該是腳筋扭傷了。”鄭友遠說,“這附近有沒有白芨草?白芨草搗碎了敷上能消腫。”

烏云娜說:“河邊應該有……可我走不了……”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鄭友遠站起身,脫下外套墊在烏云娜身下,“別亂動,我很快回來。”

沿著烏云娜指的方向,鄭友遠來到河邊。夕陽的余暉灑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他彎著腰,在河岸草叢中仔細尋找那種葉子呈心形的白芨草。突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撲倒在河里。

冰涼的河水瞬間浸濕了他的衣服,他掙扎著站起來,還好河水不深,只到膝蓋,但他已經渾身濕透。他抹了把臉,苦笑著想,自己這副狼狽樣,哪還像個退休的知識分子。

終于,在一處濕潤的河岸,他發現了白芨草。他小心地挖了幾株,顧不上自己還在滴水的衣服,快步往回走。

當渾身濕透的白芨草回到烏云娜身邊時,烏云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鄭老師!您怎么……”

“沒事,只是摔了一跤。”鄭友遠輕描淡寫地說,蹲下身將草藥放在石頭上搗碎,“可能會有點疼,忍著點。”

他將搗碎的草藥敷在烏云娜腫脹的腳踝上,然后用自己濕外套的干凈里層包扎固定。整個過程中,他的手指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觸碰到少女肌膚時那種異樣的感覺。

“好些了嗎?”他輕聲問。

烏云娜沒有回答。鄭友遠抬起頭,發現烏云娜正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注視著他,那眼神讓他心跳加速,一種久違的、危險的悸動從心底升起。

“鄭老師……”烏云娜輕聲說,“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鄭友遠慌亂地移開視線:“這……這沒什么,換作是誰都會幫忙的。”

“不,不一樣。”烏云娜固執地說,“您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您不是草原上的人,您隨時可以離開……”

鄭友遠不知如何回答。是的,他本可以不管這個草原少女的。他來這里是為了畫畫,為了完成年輕時的夢想,而不是卷入當地人的生活。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烏云娜的笑容、她好奇的眼神、她對知識的渴望,都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們先想辦法找到那只小羊吧。”鄭友遠岔開話題,站起身環顧四周,“你的腳傷成這樣,恐怕走不回去了。”

烏云娜嘗試著站起來,但立刻痛得倒吸一口冷氣。鄭友遠猶豫了片刻,彎下腰:“我背你吧。”

“這怎么行!您年紀……”

“我年紀是老了點,但背個丫頭還是沒問題的。”鄭友遠故作輕松地說,其實心里打鼓。自從妻子去世后,他已經很久沒有與異性如此親近了。

烏云娜遲疑了一下,最終紅著臉攀上了他的背。鄭友遠直起身,少女輕盈得如同一片云朵。他小心翼翼地邁步,生怕再次跌倒。

“那邊!”烏云娜突然指著遠處喊道,“是小羊!”

果然,在一叢灌木旁,那只走失的羊羔正悠閑地啃著草葉,完全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多大的麻煩。鄭友遠背著烏云娜慢慢靠近,烏云娜揮著手,驅趕小羊。

“搗蛋鬼!害我們好找!”烏云娜輕聲責備道,語氣中卻滿是寵愛。

烏云娜一手環著鄭友遠的脖子,一手驅趕著小羊往回走。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鄭友遠能感覺到少女溫暖的呼吸拂過他的耳際——一種復雜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涌。

那天晚上,鄭友遠輾轉難眠。每當他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烏云娜注視他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崇拜、有感激,還有某種讓他既渴望又恐懼的東西。他起身打開手電筒,翻開素描本,不知不覺畫下了烏云娜的側臉——濃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揚的嘴角。

畫完后,他盯著畫像看了許久,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一個六十二歲的老人,竟然對一個可以當他孫女的少女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這太荒謬了……”鄭友遠自言自語,聲音在空曠的蒙古包里顯得格外凄涼。

第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鄭友遠刻意與烏云娜保持距離。他早早出門寫生,選擇遠離牧場的角落;烏云娜來找他時,他總是找借口結束談話。但少女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疏遠,反而來得更勤快了。

一天中午,鄭友遠在草原偏遠的角落畫畫,烏云娜手里捧著一個食盒找到他。“鄭老師!我給您帶來了手把肉和奶豆腐!”她歡快地說,“這幾天您總是不好好吃飯。”

鄭友遠勉強笑了笑:“謝謝,你還是拿回去吧,我有吃的。”

烏云娜的笑容黯淡了一些:“您最近很忙嗎?都不怎么理我了。”

“不是……我只是……”鄭友遠語塞,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反常。

烏云娜突然上前一步,近得鄭友遠能聞到她身上青草和牛奶的氣息:“鄭老師,您是不是討厭我了?”

“當然不是!”鄭友遠急忙否認,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我只是……覺得我們走得太近了。這不太好。”

“為什么不好?”烏云娜追問,黑眼睛直視著他,“我喜歡和您在一起,您懂得那么多,對我又好……”

鄭友遠感到一陣眩暈。少女的天真爛漫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內心最陰暗的角落。他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出實話:“烏云娜,我比你大四十多歲。這樣的關系……不正常。”

烏云娜愣住了,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年齡有什么關系?草原上的愛情從來不看年齡。老牧人也可以娶年輕的妻子,只要兩情相悅。”

“但那不對!”鄭友遠幾乎是喊出來的,“你還小,你不懂。等你去過外面的世界,見過更多的人,就會明白……”.“

“我已經十八歲了!”烏云娜倔強地說,“我知道自己的心。您為什么不肯相信?是因為您不愛我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刺進鄭友遠的心臟。不愛她嗎?他愛她的青春活力,愛她對知識的渴望,愛她毫無保留的熱情。但正是這種愛讓他感到羞恥和恐懼。

“烏云娜,聽我說……”鄭友遠的聲音沙啞,“你會有更好的人生,不應該浪費在一個老頭子身上。”

烏云娜的眼中涌出淚水:“您才是那個不懂的人。在草原上,生命來來去去,重要的是當下的真心。我阿媽去世時只有三十五歲,她常說,能愛的時候就要勇敢去愛,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鄭友遠無言以對。妻子臨終前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友遠,我走了以后,你要繼續生活,不要把自己關在回憶里……”

當晚,鄭友遠徹夜未眠。他覺得自己必須離開這里,絕不能拖累了這個純真美麗的少女!于是他打開手電筒,給烏云娜寫了一封信,解釋自己必須離開的原因。信中,他告訴烏云娜,她會有更好的未來,而他無法成為那個未來的一部分。寫完后,他淚流滿面,仿佛又經歷了一次與摯愛的永別。

天蒙蒙亮時,鄭友遠收拾好行李,悄悄離開了蒙古包。草原上的晨霧還未散去,如同他迷茫的心。他沒有告別。面對烏云娜的眼睛,他害怕自己會落淚。

在去往鎮上的馬車上,鄭友遠望著漸漸遠去的草原,心如刀割。他以為自己來這里是為了完成年輕時的夢想,卻沒想到會在生命的黃昏,遇到一場不該有的心動。

第五章

回到江南小城的家,鄭友遠試圖回歸原來的生活。他每天去公園跑步,偶爾去圖書館做義工,但心里總有一塊空落落的地方。書桌上擺著從草原帶回來的素描本,可他再也沒有打開過……

三個月后的一個雨天,門鈴突然響起。鄭友遠打開門,發現一個穿著渾身濕透的蒙古袍的少女站在門口,懷里抱著一個包袱,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烏云娜!”鄭友遠禁不住叫出了聲。

“我終于找到你了。我是到你們圖書館問到你家地址的。”她簡單地說,仿佛跨越千山萬水尋找一個人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

鄭友遠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側身讓她進屋。烏云娜打量著這個狹小的公寓,目光最后落在書桌上的素描本上。

“你畫了我!”她堅定地說,這不是疑問句。

鄭友遠明知故問:“你來玩,還是找工作?”

“我就是找你!”烏云娜轉過身,直視著他的眼睛,“我阿爸同意我和你在一起!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烏云娜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在鄭友遠心上。是的,他怕,他怕社會的眼光,他怕耽誤烏云娜的人生;他最怕的是,當他垂垂老矣時,烏云娜正值盛年,會后悔當初的選擇。

烏云娜似乎看透了他的心,走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鄭老師,在草原上,我們尊重每一個生命的選擇。鷹會選擇孤獨地飛翔,羊會選擇相依相偎,這沒有對錯之分。我的心選擇了你,這就是全部的理由,請你放心!”

鄭友遠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卻異常堅定的女孩,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的顧慮是多么可笑。生命短暫,能遇到真心相愛的人是莫大的幸運,何必用年齡、用世俗的眼光來束縛自己?

他顫抖著伸出手,撫上烏云娜的臉頰:“你知道跟著一個老頭子會面對什么嗎?嘲笑、非議...還有不久的將來,你要獨自面對我的離去……”

烏云娜將臉貼在他的掌心:“比起這些,我更害怕從未勇敢地愛過。草原上的夕陽每天都會落下,但第二天依然會升起。愛情也是如此,重要的是它存在時的光芒。”

窗外,雨停了,一束陽光穿透云層照進房間。鄭友遠感到心中某個冰凍的角落開始融化。也許妻子臨終時想告訴他的就是這個——不要因為害怕結束,就拒絕開始的勇氣。

他輕輕地將烏云娜擁入懷中,聞到她發間熟悉的草原氣息。在這一刻,六十二歲的圖書管理員和十八歲的草原少女之間,不再有年齡的差距,而只有兩顆真誠相對的心。

“給我講講草原上的事吧。”鄭友遠輕聲說,“我想畫一幅新的畫——草原上的朝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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