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緩緩直起身，田信攙扶著他的手臂，能清晰感受到那微微的顫抖。

這位一生堅韌的漢室宗親，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旁，是更深沉的痛苦與迷茫。

他看著田信，布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盯著，仿佛要從這個年輕人眼中，挖掘出那血淋淋的未來。

“先生”

劉備的聲音依舊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卻又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迫切。

“我等，究竟是如何敗的？”

“大漢基業，為何會斷送？”

密室之內，空氣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田信身上。

剛才的震撼尚未平息，此刻，他們更想知道那走向滅亡的具體軌跡。

田信深吸一口氣，迎著劉備那幾乎要將他靈魂都看穿的目光。

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將是插在這些人胸口的刀。

“一切的轉折，始于今年……”

田信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

“就在皇叔您克定漢中，威勢最盛之時。”

“鎮守荊州的關將軍，將揮師北上，發動一場席卷中原的北伐。”

“兵鋒直指樊城、襄陽。”

聽到關將軍三個字，劉備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制的驕傲與擔憂。

田信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對那位絕世猛將的敬佩。

“北伐初期，關將軍神威蓋世，勢如破竹。”

“他引漢水，水淹七軍，擒曹魏大將于禁，陣斬悍將龐德。”

“一時間，威震華夏！”

“曹操震動，甚至一度與其麾下謀臣商議，是否要遷都以避開關將軍的鋒芒！”

“我二弟……”

劉備下意識喃喃自語，臉上剛浮現的驕傲迅速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沖淡，眼神沉了下去。

他知道，田信的話，絕不會停在這里。

果然，田信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無比沉重。

“然，月滿則虧，盛極而衰。”

“就在關將軍威名最盛，中原震動之際”

“東吳，背棄了盟約。”

“孫權令大將呂蒙，以商旅為掩護，白衣渡江，暗中偷襲荊州后方。”

此言一出，室內溫度仿佛驟降！

背盟！偷襲！

法正猛地抬眼，眼中寒光一閃，冷哼一聲：

“江東鼠輩，反復無常，果然不可信！”

趙云眼中怒火升騰，沉聲道：“江東無信！”

田信看向劉備，接下來的話，他幾乎是艱難地吐出來的。

“而最為致命的一擊，來自內部”

“留守南郡，負責荊州后方防務的……”

田信頓了頓。

“糜芳，以及駐守公安的將軍，傅士仁”

“他們開城投降了東吳。”

“什么？！”

如同晴天霹靂！

劉備猛地從坐席上站起，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

他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嘴唇哆嗦著，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

“子方他是我的妻舅啊！是子仲的親弟弟啊！”

“士仁亦是追隨我多年的舊部！”

“他們怎敢？！怎會如此？！”

趙云扶著劉備，虎目圓睜，臉上同樣寫滿了驚愕與憤怒。

黃忠更是氣得須發皆張，猛地一拍大腿，發出沉悶的響聲。

法正低聲自語。

“荊州一失，隆中決策根基動搖，我軍便失一臂，唉……”

田信不忍再看劉備那痛苦至極的神情，微微垂下目光，繼續敘述那殘酷的結局。

“江陵、公安，這兩處荊州重鎮一旦失陷，關將軍的后路便被徹底斬斷。”

“消息傳到前線，軍心大亂。”

“北伐大軍中，將士家眷多在南郡。”

“聽聞家鄉城破，親人落入敵手，士卒斗志全無，紛紛潰散。”

“關將軍縱有通天之能，亦無力回天。”

“最終，兵敗如山倒，退守麥城彈丸之地。”

“突圍途中，遭遇東吳重重伏兵。”

田信的聲音低啞下去，帶著深深的無力感。

“關將軍與其子關平，皆為吳將所擒。”

“父子二人，寧死不降。”

“最終在臨沮遇害。”

死寂。

密室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關羽死了。

那個義薄云天，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絕世猛將，最終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劉備身體晃動得更加厲害，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淚，再次洶涌而出。

田信強忍著心中的不適，繼續揭開那血淋淋的傷疤。

“關將軍遇害的消息，傳回蜀中。”

“鎮守閬中的張將軍悲痛欲絕，性情大變。”

田信看向劉備，聲音艱澀。

“他日夜飲酒，稍有不如意，便鞭撻士卒。”

“更強令軍中，三日之內，必須為所有將士置辦白盔白甲，誓要起兵為關將軍報仇。”

“其帳下將領張達、范彊，深知三日之內絕難辦到，懼怕責罰。”

田信閉了閉眼，仿佛不忍描述那場景。

“趁著三將軍醉酒熟睡之際。”

“二人潛入帳中，將其刺殺。”

“割下首級，叛逃投奔了東吳。”

又是一記重錘！

劉備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墻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桃園結義，情同手足。

如今，一個身死異鄉，一個竟被部下所害！

“翼德……翼德……”

劉備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悲愴。

田信看著眼前這位幾乎要崩潰的英雄，心中酸澀無比，卻不得不繼續。

“接連痛失兩位義弟，皇叔您悲憤已至癲狂。”

“不顧軍師與眾臣的苦苦勸諫。”

“執意起傾國之兵，御駕親征，東征伐吳。”

“只為兩位將軍報仇雪恨。”

“大軍東出，初時進展順利，連戰連捷，吳軍望風披靡。”

“然，東吳啟用年輕將領陸遜為大都督。”

“此人深諳兵法，堅守不出，避其鋒芒，與我軍沿江相持數月。”

“待我軍銳氣漸失，又值江南酷暑來臨，軍士疲憊不堪之際。”

田信的聲音變得異常艱澀。

“陸遜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戰機。”

“他看準了我軍營寨連綿數百里，且多設于林木之中的破綻。”

“一把大火。”

“數萬隨您東征的蜀中精銳，蜀漢多年積攢的家底，幾乎全軍覆沒！”

“無數糧草輜重，軍械甲胄，盡數焚于一旦！”

“皇叔您僅以身免，退守白帝城。”

田信看著被一連串信息打擊的劉備。

“經此夷陵慘敗，蜀漢元氣大傷，精銳盡失，國力驟降。”

“莫說北伐中原，就連自保，亦是岌岌可危。”

“再也無力與曹魏、東吳爭衡。”

“最終，”

田信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忍。

“您在白帝城，憂憤交加，一病不起。”

“將后事，與那未盡的興復漢室的重任，托付于軍師。”

“隨后……”

田信在這停了下來，試圖想要說一些安慰的話語。

卻見劉備緩緩直起身，環視著密室中這幾位自己最信任的肱骨之臣。

他們眼中雖然還殘留著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劉備振奮精神，聲音雖然依舊嘶啞，卻充滿了力量：

“好！好！好！”

“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癥結所在，知道了敗亡之因！”

他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

“這便證明，并非天命不可違，而是人禍尚可救！”

“諸君！”劉備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聲音激昂起來。

“可敢隨備一道，與這所謂的定數，與這殘酷的命運，搏上一搏！”

“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