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德直面鬼母和卡西莫多的縫合獸,那個畸形的惡魔就站在他的身前,它比傳說故事中的描述更加可怕。
它就像是一個在冰冷河水里浸泡了幾十天的孕婦尸體,血紅色的皮膚上長著大大小小水泡一樣的疙瘩,那腹部仿佛是被人用刀剖開的,它的肚子里完全沒有腸子和胃那樣的東西。
那是一個巨大的空腔,空腔內肉芽蠕動,數個睡眠的烈焰小鬼如嬰兒般蜷縮在那些肉芽之中,臍帶一樣的東西將小鬼與鬼母連接。
據說惡魔的形象自古以來就是不固定的,它們與飛鳥走獸那樣的生物有本質的區別,惡魔顯現在物質界的外形,代表地表生靈內心的恐懼和欲望。
維德此刻相信了這句話,眼前的鬼母比他見過的任何一種生物,都要不符合常理。
那個由惡魔和魔獸所縫合的三頭狼,同樣如此,不協調的魔獸器官和毛發組成了它的外表。
任何一個人站在這兩個龐然大物面前,都會感到沉重的壓迫感,更不用說卡西莫多身旁傳來的怨靈尖嘯,那些悲苦的哭聲,這一幕就像是一場讓人膽寒發豎的噩夢
但維德心中并無恐懼之意,或者說,有別的東西更加讓他觸動。
當卡西莫多出現在廣場里,那些被死靈法師所束縛的靈魂,便發出了更加哀怨的悲鳴。
悲鳴聲來自那個亂七八糟的尸體堆,他們的靈魂死后也被卡西莫多用某種枷鎖禁錮住。
數以千計的靈魂被困在同一個地方,那些本該在死后就歸于自然的意識,被強行鎖在一起,得不到解脫。
疊加在一起的悸動哭聲,比維德在勃朗特村聽過的,更加凄厲,他看到了那一夜發生在阿爾瓦多的慘狀。
片段在他眼前閃過,他并未與那些靈魂接觸,可他還是看到了死者們的記憶。
拿起屠刀的冰島人,在卡西莫多的獵犬帶領下,闖入這個小鎮,他們劈開住民的房門,將睡夢中的塔尼亞人屠殺。
血與火將這座本來寧靜的小鎮點燃,可憐的姑娘被施以暴行,靠著勞動為生的農夫在石頭鋪成的道路里逃跑,可不管逃到哪里,都是舉著武器的士兵和追來的獵犬。
那些亡靈獵犬能感知到每一個躲藏起來的活人,不管你躲在箱子里,還是躲在地下室,只要你還有呼吸,還有心跳,就會聽到靠近的腳步聲。
哭泣和下跪并不能引來士兵和死靈法師的憐憫,怎么拋下尊嚴和自尊,向入侵者哀求,迎來的,都只有暴力和屠刀。
那一夜所發生的一切丑惡,維德都一覽無余。
可即便死后,死者也不得安寧。
死者們訴求著,哭泣著,悲痛著,唯有維德能聆聽他們的冤屈。
維德忽然想到了早晨和老約克的最后一段談話,那是他詢問的最后一個問題。
他原本擔心詢問那樣的問題,會觸碰一些約定俗成的禁忌,但知曉了老約克有研究死靈法術,他就不再藏著掖著,專業的問題就要詢問專家。
他詢問了老約克關于死靈自然成長和晉升相關的事情,因為他從未養育過一個幼小的靈魂,他養過小孩子但沒養過米婭這樣的幽魂,對于荒原上骷髏們的生態,他很有些好奇。
他想知道更多關于死靈的事情,幽魂該如何晉升成女妖和咒靈,骷髏是不是只需要吸收同類的靈魂之火,就能完善自身的骨骼。
約克是這樣回答他的:
“不管是死靈的晉升,還是職業者的晉升,都不是單純的力量疊加。”
“除了巨龍那樣,少數的有著種族記憶傳承,隨著年齡成長,就能自動跨越壁壘的存在,其余的生靈都會面對臨界點。”
“鐵級的職業者想要突破到銀級,首先要打好基礎,日夜鍛煉,但并不是每一個打好了基礎的鐵級都能突破到銀級。”
“與生俱來的天賦會決定很多東西,但當你達到了自己的臨界點,你所需要的,更多的是一種契機,或者說一種儀式一樣的東西。”
“像是幽魂,通常對死靈法師來說,要將一個幽魂培育到高級,首先需要不斷地為幽魂提供足夠的靈魂力量和魔力溫養它,死靈法師會將幽魂最恐懼的東西施加到幽魂身上,讓它不斷地承受可怕的悲痛。”
“當那些痛苦和恐懼達到一個極致,而幽魂本身也擁有足以晉升的魔力,它就會發生質變,跨越壁壘,進入下一個階級。”
“死靈法師就是這樣利用痛苦和恐懼的儀式,來培養一個高級怨靈,但很多的怨靈在中途就會崩潰,只有極少數的靈魂,才能承受住那樣的折磨,獲得晉升。”
“在死靈法師們的理論里,高級的死靈,都是這樣培育出來的,假如用黃金巨龍的尸體,是可以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制造出一個金級的骨龍,可想要讓一個骷髏兵和僵尸變成死亡騎士那樣的高級死靈,就必須要歷經艱苦的儀式。”
這便是侏儒告知維德的東西,按照侏儒和死靈法師的理論,他應該要不停地折磨米婭,讓她痛苦,讓她絕望,直到米婭承受住這些東西,她才能用這唯一的儀式獲得晉升,獲得某種將痛苦施加給他人的可怕力量。
可這真的是唯一的方式么?
維德覺得他所體會的東西,和侏儒所講述的理論,有所不同。
作為一個死靈,他自己的體驗和實踐更有價值。
“壁壘”一樣的東西是存在的,他能感覺到。
他已觸碰到了自己的壁壘,自那日吸收了第六十四個骷髏的魂火之后,他又從米婭那里獲得了許多反饋,其中包括一個銀級職業者的靈魂。
可他不像過去一樣,覺得自己有特別大的變化了,那只是單純的疊加。
但他此刻,隱隱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在變得清晰。
那是來自他自己的感悟,就像是斯溫感悟了火一樣的感悟。
在那個狹小的木屋里,他看到了米婭的記憶,在勃朗特村,他看到了亡靈小狗和縫合獸的過去。
這個瞬間,他又看見了千百個悲苦的靈魂們,向他訴說。
為何米婭會在與他接觸后,快速地成形,與他的靈魂相連?
在數十天以前,他覺得是那個神秘的二十面骰子,在作用于他。
可現在他不這么覺得了,不是外物將他與米婭相連,那是他自己的憐憫。
因為他的憐憫,他才會看到靈魂向他訴說。
米婭渴望著復仇,小狗渴望著與自己的主人為伴,縫合獸渴望著解脫。
他憐憫那些受苦受難的靈魂,才會看到那些渴望。
他本無意握劍,也無意與人交戰。
他很喜歡一個面包師的生活,把自己烤的面包賣給客人們,然后躺在屋頂的椅子上曬太陽,看藍天下白云浮動,感受和煦的風。
他可以就那樣一個人坐上一整天,如果有人來找他,他也樂于與朋友聊天,那樣閑暇的生活,是他所向往的。
可他憐憫于那些受難的人,憐憫于那些受苦的靈魂。
于是便拿起了劍,被可悲的死者們簇擁。
“若這是你們的訴求,那便站起來吧,不必再悲鳴,不必再哀痛,你們的靈魂會得到釋放。”
維德將手中的湛光插向了地面,某種律動從死者們中間傳來。
他默默地站著,手中的劍宛如一把權杖,仿佛他站在萬軍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