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骨頭架子怎么會覺得冷?
這突如其來的冷意讓維德愣了一下,接著他看到了幽藍色的火從尸體內漂浮出來。
火漂浮在他眼前,這火讓他有種沒由來的熟悉感,他很快想起這熟悉感是什么,很像是骷髏腦袋里的靈魂之火,但又有所不同。
骷髏的靈魂之火,是無法獨立存在的,那火焰必須依附一具與靈魂相匹配的軀體,否則就會像是大風里的燭火一樣被吹熄。
這是別的什么東西,維德想起以前讀過的一本研究死靈的書籍。
他還活著的時候,有段時間對死靈特別感興趣。
其實他原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雖然后來歷盡波折,他學會了新的文字和語言,有了一個新身份,改名為維德,漸漸融入了這片土地上的生活,但在他人生最開始的二十年里,所受到的教育都讓他覺得,人死了一切就結束。
可在這個世界,這個結論似乎是錯誤的,死亡不是一切的終點,靈魂是被證實存在的事物,他對此非常好奇,想深入了解這些隱秘,就想辦法弄來了幾本神秘學書籍研讀過。
記得那本名為《靈魂命運》的書中是這樣寫的:
【幽魂很少見,需要注意的是,萬萬不可將它們當做生者的延續,也就是“死后的某人”來看待。
幽魂是另一種新靈體的誕生,更像是一種元素精靈,要形容它們的話,才誕生的幽魂就像是一束會飛的火團,它們沒有清晰的意識,最多能保留一點點生前的執念,比如被士兵殺死,就會憎恨士兵,因為病痛而死,就會對接觸之人傳播同樣的幻痛。
而在最初的誕生期,幽魂也并不會表現出這種“執念”,它們只會本能地吸食靈魂力量和魔力,以維持自己的存在,直到積累足夠,進化出形體后,幽魂才會表達出某種意識,但哪怕有充分的靈魂力量供它們吸收,大多數幽魂都會在三十天內消散,只有百分之一的幽魂能在半年內多余了,進化出形體,而更高級別的女妖和咒靈,在成形幽魂之中,大約也只有不到萬分之一的概率誕生。】
根據維德現有的知識推斷,這應該就是那個死去的女孩所化作的幽魂。
“所以,是你在哭?”
維德想這么問,但他是一具骷髏,骷髏沒有發聲器官,即便上下頜張合,也只能發出瘆人的咯咯聲。
他說不出話,能做的,只有伸出手去,嘗試觸碰那道幽藍色的光。
他沒做什么思考就伸出手去了,下意識地這樣做。
如果是活著的時候,他絕不會如此魯莽,但他已經死了,隨心所欲一點也無所謂。
他的手與火團接觸,并沒有像吸收靈魂之火一樣,把那團火吸收。
很特別的感受,他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一層冰霜出現在白骨之上,那是連靈魂都能凍結的冷意...
但這不是最特別的,更特別的事情在維德眼前發生。
在觸碰后,那團火亮了起來,火的光蓋過了油燈的光,幽藍色充斥了這個狹小的木屋。
那道焰束瞬間膨脹成巨大的火團,比維德還要巨大,外焰幾乎觸碰到天花板上的蛛網。
維德往后退了一步,瑩藍色的火像是點點星光一樣飄絮,又如雪消融在黑暗之中。
美而充滿神秘的一幕,那火焰慢慢黯淡了下來,它朝內收束,凝實,有了形狀。
火焰化作了一個半透明的,冰霜般的靈魂。
十分嬌小的靈魂,小的像是孩子們過家家用的布袋玩偶,感覺用手就能將她整個捏住。
靈魂的上半能看出一些女孩的特征,她穿著和那具尸體一樣的毛衣,一樣的短發,但顏色是霜白的,她下半虛無縹緲,如白霧般不可捉摸。
幽靈成形后,低著頭,小手捂住自己的臉,幽幽地哭著。
嗚嗚嗚,嗚嗚嗚——
這哭聲,和維德剛才在“夢里”聽到的如出一轍。
維德注視這個在他眼前誕生的幽魂。
他想,如果書上寫的是正確的,那由于某種不得而知的原因,那團靈魂好像在數秒內進化出了形體,完成了其它幽魂半年乃至更久才能做完的事情。
他還有點沒緩過神來,觸碰的一瞬間,那一刻他好像獨自在冰窖般的小屋里,四肢冰涼,使不上力,也喘不過氣,能清晰地感覺到死亡在逼近。
那是女孩的痛苦和恐懼么?
維德感同身受地體會了一次,他經歷的時間很短,但足以料想到承受這樣的痛苦直到死亡,有多么可怕,難怪女孩會哭。
這哭聲讓維德有種既視感,以前也有小孩子在他面前放聲大哭,那時候他是怎么做的?
對了,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那孩子的額頭。
維德抖下了身上的白霜,伸出手,也輕輕撫摸小幽靈的頭。
有種觸碰到什么的觸感,像是水,輕柔,而又冰冷。
這還是維德變成骷髏以后,第一次體會到“觸覺”,這大概不是肉體的觸碰,而是他接觸到了一個陌生的靈魂。
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安慰她了,但愿不要把她嚇到,畢竟維德現在是個嚇人的骷髏。
好消息是幽靈似乎并不懼怕骷髏,但幽靈的哭泣,也并未因為骷髏的動作而停下。
她仍然捂著臉,不過,隨著骷髏的撫摸,那哭聲漸漸微弱了。
真是奇妙,維德好像能感知到她的情緒,她正在慢慢變得安定下來。
一段時間后,幽靈放下了捂臉的手,在骷髏的觸碰下抬起了頭。
無法言語的骸骨與沒有溫度的幽靈對視,幽靈注視著空洞的眼眶。
她像是被風吹走的蒲公英一樣輕柔地飄過來,維德保持單膝著地的姿勢不動,以免驚嚇到她。
維德想,他能感知到幽靈的痛苦、恐懼與不安,幽靈或許也略微窺探到了他的內心。
很久沒有遇到不會主動對他發起攻擊的對象,他心里是覺得高興的,他并不想與這個好不容易才遇到的,看起來可以交流的幽靈,發生沖突。
他抱有善意,幽靈在那善意的觸碰下,放下了戒備,二者的距離拉的很近。
維德像是撫摸流浪小貓一樣,輕拂幽靈的頭。
骷髏的手掌是冰冷且堅硬的,并不能帶來溫暖,但幽靈并不抗拒,不過,她也不表達出更進一步的親近。
她只是仰起頭,看著骷髏的臉。
那目光中有疑惑,有好奇,卻沒有畏懼。
維德覺得他應該算是交了一個新朋友,他估摸著自己和幽靈的關系從“陌生”變成了“友善”。
差不多可以換個姿勢了,和新朋友多接觸接觸也不錯,但他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搞清楚,比如這里到底是哪里,他想去木屋外面看看,于是收回了手臂,不再重復剛才的動作。
可就在他的手拿開后的數秒,小幽靈忽然鉆到了維德的臂彎里。
小幽靈在他的上臂與前臂之間蜷縮了起來,就是手肘關節彎曲相夾的那個位置。
骨頭和骨頭將這個半透明的小巧靈魂包圍,她只露出半個腦袋,小小的眼睛和維德對視。
維德覺得她就像是黑夜里的精靈,充滿懵懂和天真,還有些膽小。
可能是她覺得這個雪夜太冷了,冷到連骸骨也有了溫度,所以靠了過來,想要依偎著取暖。
看起來她好像完全不會說話,也和正常人類不太一樣,一個正常人怎么會和一個骷髏如此親近呢?
她大概,真的不記得生前的事情了吧,就和那本書里所說的一樣,幽魂并非生者的延續,而是另一個新靈體的誕生。
不知道她有沒有覺得溫暖起來,但在她與維德依偎時,維德忽然又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那不是他親身經歷的,大概是女孩生前所視之物。
像是老式手搖放映機在緩慢地播放膠片,斷斷續續的瞬間閃過。
這些畫面比夢中的“鏡子”看得更清楚,維德看到了搖動的火把,只露出雙眼的鐵盔,成群結隊的男人,長劍、利斧和弓弩...
仿佛身臨其境,耳邊傳來粗重的呼吸聲,驚慌的慘叫聲,犬吠聲,罵聲...
幾乎能聞到燒焦的炭味和刺激鼻腔的血腥味,還有那凌冽刺骨的寒風。
那些高大的男人點燃了房屋,砍殺男人和女人,小孩和老人他們也不放過。
很短的片段和瞬間,但讓維德搞清楚,女孩到底遇到了什么。
...
“維京海盜么...”
維德推開了門,朝唯一有火光的地方望去。
極北之地的深冬白雪皚皚,寒風呼嘯,冷杉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遠遠能看見火與黑煙。
維德聽過維京海盜的傳聞,他以前住在大陸南部的赫爾堡,從沒來過大陸北面,但他的確是聽說過。
維京海盜算得上“聞名天下”,只不過是臭名遠揚。
這群人生活在冰海對面的島嶼與冰原上,每當春季,他們就會修整自己的長船,打磨武器,從商人那里購買群島沿海的防御情報。
夏季是維京海盜的劫掠狂歡,冰海融化之時,他們就會驅船而下,長船的優勢讓他們能登陸淺灘,甚至能將船拖上內陸。
他們好似蝗蟲,所過之處,片葉不留,直到秋季才會帶著搶到的財富返航。
冬季本該是維京海盜舉行庭會的時節,因為冰海凍結,長船難以行駛,維京海盜也只得回老家去等待來年。
冬天被維京海盜襲擊的概率是極低的,大多數人都能睡個好覺。
但極其少見的情況下,少部分貪婪至極的海盜,他們會坐上雪橇,利用冰凍的河道襲擊最近的村落。
女孩的村落,便遭到了維京海盜的襲擊。
女孩就是被海盜的弓箭手所射傷的,她在黑夜中逃離了村子,來到了這個木屋,想處理自己的傷口,但無能為力地迎來了注定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