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藥香驚雷

孟姜望著他的背影遠去不遠，轉(zhuǎn)身向左邊的山后吹了一聲口哨。

咸陽城外的山道上，這位太醫(yī)令猛然勒住韁繩。晨霧中飄來極淡的當(dāng)歸味，本該溫補氣血的藥香里，卻藏著幽州寒鐵的腥氣。他想起前幾日私自去燕使館偵察時，使館車駕在搬貨時，一股玄鐵暗扣的味道——真正的貢品怎會用淬毒之物？

“快！“他反手抽斷車轅繩索，棗紅馬長嘶著沖向咸陽宮。藥囊中七枚金針嗡鳴不止，這是當(dāng)年墨家鉅子臨別所贈的“七星驚蟄“，二十年來從未示人。那時，自己還是少年郎。

車轅才轉(zhuǎn)過三個轉(zhuǎn)彎角，忽然有三條人影撲了過來，迎面還夾雜了飛器。

夏無且擔(dān)心有毒，揮出衣袖輕拂，所有飛器落地。他雖用衣袖拂落飛器，卻很小心，不讓衣袖碰飛器分毫，只是借風(fēng)力改變飛器的方向，隨之落地。

那三人手上的青銅劍陸續(xù)刺到，夏無且將左劍撥向右，右劍撥向左，中劍卻撥向地面。

只聽兩聲“呀”，左右兩人各中了同伴一劍，中間那劍直刺地下的硬石上，“嘭”的一聲，火光四射，那人手上一麻，青銅劍落于地上。

夏無且的車駕卻早在兩丈開外，頭也不回奔了開去。

他不得不快，秦王政的險境已不容得他有絲毫停頓。

二．百里障目

秦王案前的蟠螭銅燈忽然爆出燈花。他看了看桌上的方木盒，里面裝著判將樊於期的首級，那毛發(fā)沾著已變黑的血漬。

秦王嬴政只輕輕的掃視了一下，便掉轉(zhuǎn)目光看著另外一張案桌上的一桌竹簡。

百里笛握劍的手心滲出冷汗。他望著徐徐展開的督亢地圖，荊軻的指尖正劃過易水河標記——那里本該是青黛色，此刻卻泛著朱砂的紅。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想起三日前深夜，師父夏無且調(diào)試藥方時說過：“人面朱砂，魂歸黃泉?！?

“稟大王！“少年護衛(wèi)突然跪地，“北疆八百里加急！“他余光瞥見荊軻的袖口微顫，地圖已展到咸陽城防處。秦王皺眉抬手：“念。“

荊軻聽有人報告，只得停了。

百里笛深吸口氣，從懷中掏出空白竹簡：“匈奴...匈奴單于...“他看見荊軻的左手已探向《山海經(jīng)》書軸，青銅獸首正在晨光中泛青。

“陛下，荊軻從燕地不止帶來督亢地圖，還有《山海經(jīng)》殘稿三卷。”荊軻左手指向左邊案桌上的書簡。

秦王嬴政一聽，眼里的光芒四射，幾天前已獲悉燕使會送來《山海經(jīng)》，如果只有樊於期和督亢地圖，自己根本就不想會見燕使荊軻，自己遲早統(tǒng)一各國，樊於期和督亢地圖，根本就是囊中之物。

百里笛毫無理會，走上前去，立于荊軻和秦王之間。這時百里笛面對著秦王，卻背著荊軻。荊軻心中大急，如此好的機會，難道要讓這個小待衛(wèi)破壞了？萬一他向秦王打眼色，秦王會意，伺機抽身而退，那自己此事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果然，秦王向后退了一步。百里笛將空竹簡遞了過去。

荊軻大急，右手伸進還沒全舒展的督亢地圖里。

地圖里面有劍！

秦夫人劍！

其實百里笛并沒有向秦王做眼色，他情急之下，在竹簡上用力往前一推，示意秦王往后退去。

秦王并沒會意，但是受了百里笛的一推，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一步。

正是這一步，逼得荊軻不得不冒險出手了。

百里笛也不得不撥出秦劍。

三、圖窮匕見

“?！?

當(dāng)秦夫人劍撞上秦劍的剎那，百里笛的劍穗突然斷裂。他旋身將秦王撲向龍柱，然后左肩傳來冰涼的刺痛。緊接著，荊軻的第三劍又削斷了百里笛的三層犀甲，墨家機關(guān)術(shù)打造的護心鏡裂成兩半。

三天之前，夏無且已經(jīng)將自己的護心鏡讓他戴上，他知道百里笛更需要他，他更年輕，職位更重要，危險也無處不在。

荊軻的瞳孔卻突然收縮——少年護衛(wèi)的傷口流出的血，竟是詭異的靛藍色。這是夏無且獨門秘藥“蒼梧淚“的特征，當(dāng)年燕太子丹求之不得的避毒圣物。

荊軻劍上的毒，片刻便失去威協(xié)，他的雙眼便失去了一部分光芒。

百里笛急催：“陛下，快撤！”

秦王狼狽非常，頂戴王帽玉珠“丁丁當(dāng)當(dāng)”互碰響個不停，他從地上爬起來，慌不擇路的往荊軻相反方向逃竄。

殿內(nèi)那六個護衛(wèi)齊齊長劍出鞘，分刺向荊軻全身。

和荊軻一同前來的那人突然大喝一聲，雙手分抓向這六人的長劍。

難道他的手掌不是肉長的，敢與利器硬碰？

但聽得鐺鐺鐺的聲音不絕，緊接著那六個護衛(wèi)的手臂已分別受傷，長劍已經(jīng)跌落地上。

但六個護衛(wèi)毫無俱色，握拳組成一排攔住那人。

那人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多了一把短劍，劍尖上閃著藍光。那六個護衛(wèi)大驚，知道自己手臂已中劇毒，雙眼終于露出驚懼的神色。

那人狂笑道：“我本不愿使毒，怎耐荊大俠執(zhí)意要用，實不是大丈夫所為。”他口氣中充滿了極看不起氣味。

荊軻大怒：“秦舞陽，別啰里啰嗦的，趕緊大開殺戒，要不今天就難逃失??！”

秦舞陽依然狂笑：“怎會！這六人已經(jīng)動彈不了！”

誰知有兩個護象狂了一樣，不顧生死的撲向他，一人滾向地面，一人直接正面撲向他的身體。

正面撲向他的被秦舞陽的長劍刺穿身體，而滾向地面的抱住他的右腳，張口狠咬向他的腳踝。

秦舞陽又痛又急，卻短時掙扎不脫，腳下那名護衛(wèi)奮力一拖，秦舞陽被拖倒在地。

四、墨破長空

荊軻一個翻躍，往秦王方向直竄過去。

百里笛急中生智，將手上的斷劍擲向荊軻背后，然后將上衣脫了上來，于空中卷成一團云團，直往荊軻和秦王之間沖了過去。

荊軻閃過投擲過來的短劍，身形慢了一慢，百里笛卷成的云團已擋于身前。

荊軻朝云團先是一劍，緊接著又是一掌。

只聽一聲悶響，百里笛被彈了出去，那一掌有雷霆之力，好在百里笛的身形藏于云團內(nèi)，他只被掌風(fēng)擊中，百里笛受傷并不嚴重。

秦王見荊軻迫退百里笛復(fù)又追來，便圍著殿內(nèi)的大柱奔跑，才跑不到一圈，腳下被長衫絆住，瞬即跌倒。

荊軻大喜，揮劍直刺向秦王。

荊軻的劍鋒距秦王咽喉三寸時，殿外飄進半片銀杏葉。

殿門飄進一人，他纖瘦而挺直的身體透著一股剛毅，他正氣的臉孔讓人頓感安全百倍。

百里笛心道：你終于回來了！那人正是夏無且。

夏無且的白袍染滿馬血，顯然，他在返回的路上，經(jīng)過幾番惡戰(zhàn)。他指尖凝聚著墨色氣旋，二十年前鉅子臨終所言：“墨空指出，非為殺伐，當(dāng)止戈于未發(fā)。“此刻指尖雷霆卻直奔荊軻的曲垣穴。

“叮！“短劍突然轉(zhuǎn)向，在秦王咽喉前半寸凝滯。荊軻驚覺內(nèi)力如泥牛入海，他一直不相信江湖傳言所說的那句“秦宮夏無且，出手鬼神泣，銀針渡閻羅，金方斷生死！醫(yī)武雙絕冠天下，誰人敢試鋒芒急！“，這回他信了！

四、易水余音

荊軻知道自己已徹底沒有了機會，朝宮頂長嘆一聲：“哎，我早知有夏醫(yī)官在，我要成功，難如登天！”說完，反轉(zhuǎn)短劍，一劍插入心口。

夏無且沒想到他如此無懼生死，情急之下叫了一聲：“荊大哥！”這話才剛出口，他就后悔了。畢竟這人可是刺客，而秦王也在場。

夏無且忽又想，既然話已出口，也顧不了太多，伸手扶著荊軻。

荊軻口中流出黑色的血，他輕捏著他的手掙扎道：“孟姜對你......忠貞不二......”，話未落，頭已垂。

夏無且復(fù)扶起百里笛時，少年身上血染紅了大半個身體，好在并無大礙。

百里笛用力擠出一絲微笑道：“夏......醫(yī)官，幸不辱使命。”

咸陽宮的血跡被大雨沖刷殆盡。三日后，太醫(yī)令呈上的藥方多了一味“斷腸草“，而秦王案頭，那卷真正的《山海經(jīng)》靜靜躺在金匣中，書頁間夾著片靛藍的銀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