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祖心中嘆息一聲。

“起來吧?！?

這是他相處了好幾年的仆人，感情不淺，他雖心狠，但怎么可能就因此懲處了對方。

雖然他知道對方，肯定心里懷疑，但想了想，這也無關大局了。

“再去看看，若是沒有別的消息，就盡快回來?！?

小安心中一松，謝過孫紹祖后，匆匆忙忙去了。

書房恢復了平靜。

“等他死后，之前所有的爛事，都能翻篇了?！?

尤其是陷害石呆子，抄家之后，差點殺人。

還有最近剛爆出來的科舉速成事件。

此事更是緊要，若是牽扯到自己身上，看賈雨村和周庭的連番警告，科舉之路只怕就徹底結束了。

而科舉一旦失敗，他這一生又豈能幸免于賈府的敗亡之下。

加上賈赦以邢夫人之事，威脅孫紹祖的聲譽，這更是要命的大事。

“如此種種，你也怪不得我?！?

他不得不給自己加強心理建設，雖然他本是心狠之人。

但是......

“夫君，快來，孩兒好像動了一下?！?

賈迎春的呼喚，讓他冷硬的心，瞬間柔軟。

剛吃完午飯，孫紹祖準備去書房，看看賈敬的會試筆記，就看見小安在門口徘徊。

賈迎春抱怨了一句：“夫君，小安現在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到底能有什么急事，連飯也不讓人好好吃?！?

若是往日，孫紹祖的訓斥，立刻就到沖著賈迎春而去。

現在自然不行，他笑著安慰道：“可能是急事?！?

吩咐旁邊的繡橘：“扶著你們奶奶回去歇著。”

給邢岫煙使個眼色，讓她離開。

若是他不在，現在賈迎春自覺地位穩固，很可能教訓邢岫煙，而他現在又不好多管氣她。

“爺，不好了，大老爺被救了?！?

書房內，剛剛安坐，就聽見了這個讓他立馬站起的消息。

“當真？”

孫紹祖凝著眉頭，聲音冷冽。

小安咽了口唾沫：“是真的，剛才消息傳出，說賈府請了一位張太醫，用了猛藥，這才將大老爺從鬼門關救回來?！?

張太醫？

孫紹祖略有印象，似乎上次賈迎春病重，賈璉送太醫過來提起過。

他記得賈璉提過一句：“王太醫溫和，張太醫用藥猛烈。”

“呼，呼?！?

孫紹祖吐了兩口長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準備車駕，我這就過去?！?

賈府還沒給他發信，他本不該如此莽撞上門。

但賈赦若真活了，說出昨天的事，他身上的嫌疑，可就大了。

“雖然很多人知道昨天我去見他了，但這是因為迎春懷胎的事，誰也不能懷疑到我的頭上?！?

“但若是賈赦說了喝茶的事，以及昨天我靠近他的反常舉動，我又怎么說的清楚？”

暗害丈人。

這是類似于殺父殺母的大罪。

與世不容。

他心中難安，只能親自冒險上門查探。

賈府，東跨院。

后院。

孫紹祖以姑爺的身份，第一次踏足賈赦的正屋。

“唉，兄弟，不知為何就成了這樣，我心甚為慌亂啊。”

賈璉一臉憂愁。

賈赦好著的時候，對他這個兒子非打即罵。

但真到了這一步，他心里并不輕松，更多的是惶恐。

孫紹祖聽他的話音，察覺了賈赦的情況似乎并不好。

“璉二哥，沒到那個地步，你不必這樣憂慮?！?

這是一句試探。

賈璉毫無防備，順著剛才的口風，說出了實情：“張太醫用了猛藥，也只是吊著一口氣，現在還沒出來，情況不容......”

“咔?！?

里屋的門開了。

賈璉嘴邊的“樂觀”二字咽了回去。

“張太醫，情況如何？”

緊走幾步，賈璉抓住了出屋之人的手臂。

此人頭花花白，約50余歲，跟之前見過的王太醫相差仿佛。

孫紹祖也跟了過去，拉開賈璉。

“太醫，我岳丈如何了？”

他的聲音冷靜，比賈璉強多了。

張太醫看著孫紹祖暗暗點頭，心想：“果然，不愧是讀書種子，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比這位璉二爺強多了。”

“不急?！?

他向兩人拱手，引著二人出了正屋，來到廊下。

低聲說：“大老爺身體受創嚴重，如今只能靠湯藥維持，想要好起來，老夫是無能為力了。”

賈璉忍不住流下淚來：“怎么，怎么就成了這樣？怎么就成了這樣？”

孫紹祖暗中松了口氣。

張太醫還沒說完，見賈璉只顧著心傷，便對著孫紹祖小聲說：“大老爺有了錯亂之癥，說話也不再清晰，以后萬不可再刺激他。”

孫紹祖心中一動：“可有妨礙？”

張太醫輕嘆口氣：“一旦受激，恐有失魂之憂。”

看張太醫的語氣，這個“失魂之憂”，只怕結果不好。

孫紹祖徹底放松下來。

“太醫神術，能將我岳丈從鬼門關救回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說完拉了一把賈璉。

“璉二哥，快給張太醫準備程儀?！?

程儀，即診金。

賈璉收拾情緒，帶著張太醫向府外走去。

孫紹祖本想進屋看一眼賈赦，確認一下是否真如張太醫說的，言語不清，神志錯亂。

想了想，為了避免讓人知道誤會，還是跟著賈璉出去了。

送走張太醫后，兩人順腳來到書房。

賈璉看了一眼主桌，嘆了口氣，然后引著孫紹祖坐在一旁。

“昔日老爺坐在桌后，對我多有嚴苛之舉，但是到了今天，看著空無一人的桌椅，我這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再次嘆氣。

“這是有一定的受虐傾向?！?

孫紹祖看他一眼，心里下了判斷。

不過他也能理解，一來賈赦是他親爹，打罵慣了，賈璉一時不適應，也是正常。

二來賈璉的性格著實有些懦弱。

“喪母之后，賈赦時常捶打，王熙鳳多有喝罵?！?

“常年身處這樣的環境，他沒瘋，只是有點性格懦弱，已經算是好的了?！?

想到這里，伸手拍了拍賈璉放在桌上的胳膊，安慰道：

“璉二哥，大老爺也是到了歲數了，以后這里的一切，都要你負擔起來了，你萬不可太傷心，傷了身體，可是大大不妙的?！?

賈璉看過去，目光錚錚：“兄弟，以后你可要幫我。”

除了賈赦，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這位妹夫了。

孫紹祖點點頭，正要滿口答應，眼角一瞥，忽然渾身一震。

“茶杯？”

賈赦的桌上，倒著一個茶杯，杯口似乎有些白色粉末，在光線下，格外刺眼。

那是賈赦的茶杯。

似乎正是昨天下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