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衛子夫的確是心思縝密。

不僅能夠邏輯自洽，甚至對于王阮提出的質疑，也能夠一一駁斥。

輕輕點了點頭，王阮道。

“好，那么我們就著這個結論繼續推測，劉陵這么做，她想要得到什么呢？”

衛子夫沉吟片刻，道：“這個就說不準了，目前掌握的消息太少，我能夠看出劉陵的舉動有異常，也是因為姊婿先懷疑她，然后倒推回去而已。”

“若是沒有姊婿的話，我恐怕也未必能察覺的到這一點。”

于是，王阮繼續提醒道：“你有沒有想過，淮南王封地距離長安遙遙，無緣無故的，他為什么要將自己的女兒送到長安來居住呢？”

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王阮現在，也是在倒推。

只不過，他掌握的信息，要比衛子夫要多出許多而已。

但即便如此，這句提醒，也頓時讓衛子夫目光一動，低聲道。

“對啊，我此前怎么沒想到這一點……”

要知道，長安城中居住的宗室，的確是有不少。

原因也簡單。

自打七國之亂以后，朝廷為了加強對諸侯王的控制，往往會讓一些有威脅的諸侯王送子入京，作為制約的手段。

所以，這些宗室們，大多數都是被迫留京。

但是，劉陵卻不一樣，她是淮南王主動送入京師的。

衛子夫恍惚想起，她此前還在長公主府侍宴的時候，好像聽一些貴女提起過。

說這位淮南翁主，喜歡京師繁華，所以才在某次，跟隨淮南王前來朝覲之后，便久居長安。

這個理由，當時聽著沒什么，但是現在再看的話，的確有些站不住腳。

的確，相較于淮南國，長安的確繁華不少。

但是，在封地當中，劉陵是淮南翁主，整個淮南國中，地位比她高的沒有幾個，可以恣意妄為。

然而到了長安城中，她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宗室貴女而已，比她身份更尊貴，地位更高的不說一抓一大把，但也肯定沒有在封地自在。

所以，劉陵久居長安城中，肯定有她的目的。

看著衛子夫沉思的樣子，王阮微微一笑，道。

“想要知道一個人的目的，往往不能看她說了什么，而要看她做了什么。”

“甚至于有些時候，看做了什么，也未必準確，而要看整件事情發展到最后，她能得到什么！”

“能得到什么？”

衛子夫眼神當中掠過一絲了然，試探著道。

“她這么做，是想和姊婿交好？”

這個邏輯其實很簡單。

如果說劉陵去醫館，不是為了看病的話，那么，醫館當中，就一定有值得她親自前去的人或事。

義妁顯然是不夠的，而如果她的目標是平陽公主的話，顯然也沒有必要，通過這種方式。

所以，她的目的只能是為了王阮。

“有這個可能！”

王阮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若真是如此的話，這位淮南翁主的手段，可當真是高明之極，稱得上一句水過無痕。”

衛子夫也有些感嘆：“不錯，如若換了旁人，恐怕根本不會多疑想到，劉陵去醫館是另有所圖，畢竟，從頭到尾，這位翁主都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拉攏之意。”

雖然當時劉陵在場的時候，衛子夫并不在。

但是，從事后的轉述來看，這位淮南翁主從頭到尾的舉動，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甚至于，在王阮趕到之后，她立刻就抽身離去，沒有多說半句話，也沒有提任何的要求。

“她不表現出任何親近之意，再加上有義妁姑娘的這層關系，不管是任何人，恐怕都會覺得，這是一次完完全全的巧合，還會十分感謝，這位翁主在姊婿趕到之前，護住了醫館。”

“等等，難道說？”

話到最后，衛子夫忽然像是驚覺了什么，神色微微一變。

王阮點了點頭：“看來三妹也想到了。”

衛子夫眸色微動，呼吸有些急促，道：“如果說，剛剛的推測屬實的話，那么劉陵去醫館，恐怕就是為了救場，這也就意味著，她肯定是提前知道會有人去鬧事的，甚至于……”

“甚至于，這場鬧劇，說不定就是她策劃的。”王阮淡淡的接著話頭，繼續說道：“若當真是如此的話，那么張歐的表現，也就能夠理解的，這位張中尉，其實并沒有真的想把義縱帶走的打算。”

“他之所以會表現的如此激烈，只不過是為了讓我欠下一個更大的人情罷了。”

事情發展到這，其實脈絡已經逐漸清晰起來了。

只不過……

“姊婿，這個猜測，未免太驚人了些。”

衛子夫蹙眉，有些遲疑。

“那劉陵，不過只是一個宗室翁主而已，這長安城中，比她身份尊貴的有許多，張歐這樣的九卿人物，怎么會聽她擺布？”

這的確是個問題。

王阮思忖片刻，倒是也沒有立刻得出結論。

“不妨事，凡有所欲，必有所為，不管這位淮南翁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總歸，她現在顯然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很快，就會有下一步的動作了……”

隨著事件的深入，王阮對劉陵這個名字，記起來的事情也越發多了起來。

沒記錯的話，這位淮南翁主，應該和田蚡的關系不淺。

想起之前在醫館中，張湯最后發出的邀請，王阮越發覺得，這次的醫館事件，背后是有人在精心布局了。

不過這也反而讓他生出了一絲興趣，所料不錯的話，這場宴席上，某些人的狐貍尾巴，怕是就要藏不住了……

現有的信息只能推測到這個地步，衛子夫也沒有繼續多留，起身便打算離開。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時候，王阮卻突然開口道。

“子夫姑娘，民間有句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世上諸事，順其自然最好，善弄險者，必被險所傷。”

聞言，衛子夫的腳步頓了頓，但是很快，她就轉過身道。

“姊婿所言，小妹謹記，只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時候太多，不是人人，都有資格能求穩的。”

看她這番樣子，王阮就知道，自己的話，衛子夫是聽不進去的。

也罷，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嘆了口氣，王阮沒有再言，而是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這次，反倒是衛子夫留了下來。

待得王阮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堂，她緩緩上前，在主位上坐下，眼神復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見此狀況，一直在旁侍奉的倚華上前道。

“姑娘，看來君侯是猜到了。”

經過了宮中的那一遭，衛子夫和倚華二人，已經不是普通的姐妹關系，早就是過命的交情。

原本衛子夫想讓倚華留在府上，找個好人家嫁了。

但是，倚華自己卻不愿意，定要留在衛子夫身邊侍奉，還說跟在她身邊，自己也能攀個高枝。

衛子夫明白，自己這個在宮里認的姐姐，是不放心她，心中感動的同時，也沒有再拒絕。

所以現在，倚華可算得上是衛子夫最信任的人之一了，身份上雖是奴婢，但實則卻情同姐妹。

幾乎衛子夫做的所有事情，乃至是心中的想法，基本上都不會對倚華隱瞞。

“姊婿謀略高絕，洞察人心，非常人所能及，這點小事，他自然能看得穿。”

衛子夫搖了搖頭，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次的醫館事件，背后隱藏了太多的秘密，也隱藏了太多的算計。

其中就包括衛子夫。

沉默片刻，衛子夫牽起倚華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身旁，圈住她的腰肢，輕輕把頭靠了上去。

“倚華姐姐，你知道的，我沒有別的選擇。”

“長公主告訴我，這段時間，皇后殿下變了許多，陛下也不像以前那樣排斥她了。”

“我不想傷害別人，但是，我不能讓陛下忘了我。”

“所以，我要和陛下一直站在一起，我要變成他反抗的手段。”

“只有這樣，我對他來說，才是有價值的，而不是，始終因為別人，他才看重我……”

這番話的語氣，復雜當中帶著幾分矛盾和脆弱。

感受到抱著自己腰肢的手臂越來越緊，倚華的心緒亦是有些難明。

她素來不是伶牙俐齒之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此刻聽到這番話，她只覺得心中涌起一陣憐愛之意。

于是，良久之后，她用手輕輕的摸了摸衛子夫的頭，聲音輕柔。

“姑娘放心，不管你做什么，倚華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接下來的兩天，倒是過的很平靜。

不過，讓王阮沒有想到的是，之前張湯提起的，田蚡的宴席請柬遲遲未至，反而等來了宮中前來傳命的使者。

“君侯，陛下已經吩咐過了，明日午后，要見如今在京的幾位藩王，讓奴婢前來傳話，請您到時候一同前去。”

果然還是來了。

王阮將宮中的使者送走，眉頭也微微擰了起來。

過繼宗室，這件無比敏感的事，到最后還是逃脫不掉。

眼前的線索，又開始糾纏到了一起，開始變成了一團亂麻。

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似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并非偶然。

但是，其中到底該如何關聯，卻依舊隱藏在一團迷霧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