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當中，王阮坐在前頭，衛子夫站在他的旁邊。

底下義妁帶著義縱，乖乖的低頭站著，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

“阿縱，今天的事，你有何感受？”

“這次動手太急，忘了蒙面，應該跟以前一樣，蒙上面打完就跑……”

義縱下意識的就說出了實話，惹得一旁的義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今日是阿縱太過沖動了，給老師添麻煩了。”

義妁的臉色十分歉意。

見此狀況，王阮搖了搖頭，道。

“這件事究其根本，是因為我，汝陰侯之所以派人過來打砸，是為了報復我在殿前打了他，這么說來，其實是我該向你致歉。”

說著話，他站起身來，拱手一拜，惹得義妁連忙躲避。

“弟子豈敢受老師之禮……”

“先生，你打了列侯？”

這個時候，義縱卻抬起頭，目光灼灼中，帶著一絲躍躍欲試。

王阮感到一陣無奈，重新坐下之后，他輕輕敲了敲桌子，表示自己的不滿。

于是，義縱也只得撇了撇嘴，偏過頭去，那樣子明顯還是有些不服。

見狀，王阮也只得直接了當，道。

“你保護義妁，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今日那些人打砸之時，若是我在當場的話，怕是也會和你做出同樣的選擇，甚至將其直接打殺，也未可知。”

叛逆少年不好管，還是得從心理認同開始。

果不其然，這番話一出，義縱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道。

“我也知道，下手太重了些，以后不會了。”

能讓這熊孩子認錯，的確不容易。

但是，王阮卻搖了搖頭，道。

“阿縱，你誤會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人活在這世上，總有要守護的人和事，為了這些，我們可以豁出命去，這才是活著的意義。”

對付叛逆少年的第二步，灌心靈雞湯。

義縱眨了眨眼，抬起頭，眼神有些懷疑。

顯然，他還是有些警惕。

于是，王阮繼續道：“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做錯了，你可知道，你真正的錯是在何處？”

“先生想說什么？”

義縱皺著眉頭，有些不解。

王阮道：“你錯就錯在，太自以為是了。”

“你總覺得，自己只要有一身好武藝，便可以保護你阿姊，但你忘了，人力有時窮，武藝再高的人，也難以以一敵眾。”

“今日你將這些人打成重傷，固然是心中暢快，但是，若沒有我，若沒有陛下，你此時此刻，恐怕已在中尉府中，到時候，又有誰能來保護你阿姊呢？”

這番話的前半段，義縱還有些不服。

但是，說到最后一句，他卻不得不低下了頭。

“那先生你說，我應該怎么辦，難道說，就什么都不管嗎？”

這話帶著幾分賭氣的反問，顯然還是少年脾氣。

見狀，王阮笑了笑：“還記得我剛剛說的嗎？這件事換了我，也會將他們打回去，甚至還會比你下的手更重！”

“但重點在于，那得是我，而不是你！”

這個世界大多數時候，是不公平的。

也是時候，讓少年意識到世界的真相了。

義縱皺著眉頭，一時沒明白這話的意思。

于是，王阮解釋道：“今日你能脫罪，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是良家子，而那些人是汝陰侯府的奴婢，良家子毆傷奴婢，只需賠金。”

“那若是換成我呢？我是陛下欽封的關內侯，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無故打殺奴婢，在貴族當中，也是平常之事。”

“更何況，他們打上門來，我若將他們打回去，他們不僅不敢追責，還要謝我留他們一條性命。”

“這，便是權勢地位，它比武藝要重要的多！”

這番話說出來，王阮自己也有些感慨。

從他內心里面，其實并不認同這種，把人命不當命的觀念。

但人活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認清現實。

在這個封建時代，貴族和奴婢之間，地位就是天差地別。

這不是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的事。

人要活著，還要活的好，不管認不認同，就得先適應時代的規則。

這番話，義縱總算是聽懂了，然而沉默片刻后，他卻面露苦澀，道。

“可是，我又沒有先生這樣的才學手段，能夠得到陛下賞識，我想保護阿姊，就只能憑自己身上的這番武藝了……”

生平第一次，這個驕傲的少年，感受到了真正的挫敗感。

于是，王阮這才點了點頭，道：“有武藝就夠了，阿縱，你很厲害，我剛剛問了醫館當中的藥郎，他們說你當時，一個人撂倒了四個前來鬧事的人，可對？”

“是……”這原本應該是平時，義縱感到最驕傲的事才對，但是此刻，他卻有些興致闌珊。

“這些貴人府里的惡奴，最多欺負欺負普通人，但是，我和那些兄弟，都是靠打出來的，一個人打他們幾個，不是什么問題。”

“既然如此，你可曾想過從軍？”

王阮目光微動，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從軍？”

義縱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是，從軍！”王阮點頭道：“你想要保護你阿姊，就不能只靠這身武藝，而要讓你自己變得更強大，你今天也看到了，有權有勢之輩，可以輕易的碾壓小民。”

“哪怕你沒有犯錯，可只要對方想針對你，你也無力反抗。”

“前些日子，陛下對我說，打算征召隴西、北地良家子中，能騎射者擴大期門軍的數量。”

“你若愿意，我可以向陛下舉薦你入期門，以你的本事，必然能夠有所作為。”

“到時候，你成了陛下御前之人，自然也就沒有人，敢輕易動你和你阿姊。”

人終究是要靠自己的。

王阮有信心，能夠讓自己在這個時代過得好。

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對于義縱來說，進入期門軍中，不管對他，還是對義妁而言，都是最好的路了。

義縱顯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他的神色有些糾結。

“可是，我若不在阿姊的身邊……”

“阿縱……”義妁顯然明白，自家弟弟在擔心什么，于是，她溫聲開口，道：“好男兒志在四方，阿姊早就想說了，你應該有你自己的人生，不應該為了阿姊困住自己。”

“你放心，阿姊能保護的好自己，你應該去做你想做的事。”

見狀，一旁的衛子夫卻忽然道：“義郎君，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什么辦法？”

義縱連忙問道。

于是，衛子夫道：“方才在醫館外，你也看到了，陛下現在派了虎賁軍在外保護我。”

“不如我跟陛下說一聲，將其中一半人換成期門郎，如此一來，義郎君便可暫不入宮，仍舊留在府中。”

“如此一來，若你想到醫館繼續和義姑娘待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真的可以嗎？”

義縱頓時眼神一亮，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

衛子夫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了側旁的王阮。

這副狡黠的樣子，讓王阮有些無奈。

他當然明白，這丫頭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思索片刻，王阮倒也沒有反對，點頭道。

“若是你愿意的話，自無不可，不過，我只能幫你舉薦，能不能通過考驗，進入期門當中，還要靠你自己。”

對于這一點，義縱倒是自信的很，道。

“這就不用先生費心了，那些虎賁軍，我今日見了，若是認真起來，單個搏殺，他們不是我對手。”

“先生，我還有幾個兄弟，他們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能否……”

少年人的臉皮還是有些薄，有些不好意思。

見此狀況，王阮側頭看向衛子夫，后者接收到眼神，頓時打起了精神，張口道。

“無妨，只要他們都是有本事的人，我來引薦。”

于是，義縱頓時高興起來，拱手稱謝之后，便匆匆離開，去找他的那些朋友們去了。

倒是義妁，被王阮給留了下來。

“方才醫館當中忙亂，我有些話沒來得及問你……坐。”

伸手一招，讓義妁落座，王阮問道。

“這次的事情有些奇怪，據你所說，那伙人是突然沖進來打砸醫館的，對嗎？”

“是。”

義妁也是聰慧之人，早就意識到，這次的事情并不簡單。

于是，她又仔細的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況，道。

“那伙人進來之后，先是打砸，隨后又對醫館中的藥郎，患者毆打，幸好阿縱來的及時，才制止了他們。”

“不過好像就跟提前預謀好了一樣，阿縱剛剛收拾了這伙人之后，沒過片刻，中尉府的人就來了。”

“來的是誰？張歐嗎？”

王阮擰眉問道。

這件事的第一個疑點，就是張歐一個堂堂的中尉，怎么會為了區區一個斗毆案件，就親臨現場，而且還態度如此強硬。

“是的，我也覺得奇怪。”

義妁蹙起眉頭，道。

“以往這種事情，最多也就是來一個司馬，甚至于，若是有人肯賠付湯藥，中尉府也不會深究。”

“可這次，不僅這位張中尉親自前來，而且，還如此糾纏不休……”

有義縱這么個弟弟，自然是少不了打架斗毆的事。

所以，義妁對于這套流程，其實是很清楚的。

最開始的時候，她甚至都沒當成什么大事。

直到后來張歐親自出現，她才意識到，這次可能要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