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阮？

聽到這個名字，長信殿中的所有人，幾乎都感到一陣意外。

“他們來做什么？”

竇太后此刻雖然生氣，但也不至于隨意牽連。

想到自己曾經在長公主府見到的，那個沉穩的年輕人，不由有些疑惑。

長信少府李廷道：“據說是來給一個宮人治傷的，那名宮人……那名宮人是溫室殿的，據說是在今日沖突時受了傷。”

“瞧病算什么急事？”

館陶公主本來就對這個，讓她丟過面子的人心中不滿，當下便道。

“讓他們在外等著。”

“太皇太后處理了這里的事，再見他們。”

李廷有些為難，并沒有立刻下去，而是將目光看向了底下的劉徹。

于是，小皇帝頓時反應了過來，道。

“皇祖母，阮先生是孫兒的恩人，讓他就這么在外等著不合禮數。”

“而且，他既然匆匆趕來，說有急事，那想必是真的有要緊事，不妨讓他進來見見？”

許是經過了剛剛那一番折騰之后，劉徹也漸漸明白過來。

自己這位皇祖母，壓根就不想分辨事情對錯，只是想快刀斬亂麻，用衛子夫來維護陳阿嬌的面子而已。

所以，他并沒有直接說出衛子夫和王阮的關系。

畢竟，王阮此時并不在場，貿然就這么說出來，館陶公主和陳阿嬌若是添油加醋一番，說不定會起到反效果。

果不其然，竇太后似乎也感覺到，殿中的氣氛有些過于劍拔弩張了。

為了稍稍緩和一下，她思忖片刻，也便點頭道。

“那好，就讓他們進來吧！”

于是，當王阮進到長信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館陶公主和王太后坐在竇太后的兩側，陳阿嬌和劉徹站在旁邊，衛子夫則跪在劉徹的身旁。

“孫兒陽信……”

“中尉丞臣阮……”

“拜見太皇太后。”

“起來吧。”

或許是因為，此前王阮在建元新政一事上，開導了劉徹，讓這小皇帝和竇太后的關系緩和了許多。

所以，這位太皇太后面對王阮的時候，臉色和煦了許多。

“宮中出了些事，我正在處置，讓先生看笑話了。”

“方才我聽李廷稟告說，先生是來宮里瞧病的，可是又有了什么疑難之癥，需要先生親自前來？”

這番語氣和神態，落在一旁的館陶公主眼中，不由有些不滿，而王太后見狀，臉上卻掠過一絲深思。

王阮沒管她們，而是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衛子夫。

他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來對方，除了因為這滿殿當中，只有她一個人是跪著的，還因為衛子夫和衛君孺一樣，都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

打量了一番，確定衛子夫身上沒有傷痕，王阮也就放下了心。

他剛剛才從倚華那邊過來。

雖然劉徹已經讓人給她上過藥了，但是，那從衣衫當中透出的血跡，依舊讓人觸目驚心。

見到倚華的那一刻，他對于平陽公主故意含糊其辭，將他帶進宮來的一點小小不滿，也隨之煙消云散。

看今天的場面，光憑劉徹這個小皇帝，恐怕還真的未必保得住衛子夫。

于是，王阮也沒有矯情，微微躬身后，直接便道。

“回太皇太皇，的確是來治傷的，不過，也是來求情的。”

“求情？”

竇太后似乎隱隱察覺了什么，眉頭微皺有些不悅，道。

“不知先生要為何人求情？”

“為兩名宮人！”

王阮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跪倒在地，道。

“不瞞太皇太后，今日被皇后殿下帶去椒房殿的兩名宮人，也就是現下跪在殿中的這位衛子夫姑娘，是臣的妻妹，因故入宮，不慎被卷入了今日的禍事。”

“臣想請太皇太后，看在臣盡心盡力，為陛下治病的份上，饒過衛子夫一命，準臣將她帶出宮中，歸家安置，臣愿辭去中尉丞一職，換得太皇太后寬恩。”

這個決定，來的路上他就已經做好了。

反正，這個中尉丞本來也不是他想要的。

與其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擔著，還不如借此機會，就這么推辭掉。

話音落下，竇太后眼神微微一動，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一旁的劉徹。

雖然看不到自己這個孫兒的表情，但是，此時的竇太后，心中卻已經大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緣由。

如果說劉徹寵幸衛子夫，是為了拉攏王阮這個人才的話，那么她剛剛的決定，的確是有些魯莽了。

然而，竇太后這邊還沒想好如何收場，一旁的陳阿嬌此時卻已經喊道。

“你是什么東西，竟敢為這個賤婢求情？”

“皇祖母，這賤婢膽敢勾引陛下，此人為她求情，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人，請皇祖母將他們一起抓起來，給孫兒出氣。”

“夠了！”

竇太后再次用手中的拐杖點了點地，語氣罕見的變得有些嚴厲。

以致于讓阿嬌原本泫然欲滴的眼淚，都收了回去，一臉怯怯的樣子。

雖然說，是竇太后自己沒有問清楚事實真相，但是人往往不會反思自己的錯誤。

她此刻心里就是莫名涌起一種，似是被欺騙了的感覺。

畢竟，她要是早知道衛子夫還有這層身份，處理起來肯定會更加審慎一些。

所以，哪怕是面對自己最寵愛的外孫女，竇太后也忍不住有些生氣。

見此狀況，一旁的館陶公主連忙勸道。

“母親莫氣，這件事是阿嬌有些沖動了。”

“但再怎么樣，陛下也不該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讓阿嬌丟了顏面，這件事一出，以后阿嬌還怎么管轄后宮上下呢？”

很明顯，和被寵壞了的陳阿嬌相比，館陶公主的手段就高明許多。

雖然沒有明著說要責怪，但是暗地里，卻還是煽動竇太后應該從嚴處置。

所幸的是，竇太后還沒有老糊涂，沉吟片刻，她開口道。

“此事阿嬌也有錯，再怎么說，她是皇后，帶人強闖溫室殿這種事，也過分了些。”

“先生對我漢室有恩，這女子既然是先生的妻妹，老身便容情一二，不予責罰，先生可將其帶出宮去，好生安置。”

“至于這中尉丞一職……”

老太太有些猶豫。

應該說，平陽公主還是很了解自己這個皇祖母的，竇太后的確存著，想讓王阮來攪動一下長安這趟渾水的用意。

畢竟，當年的建元新政，雖然說她是順水推舟罷黜掉的。

但是，這新政不合她心意是一回事，可這幫貴戚子弟天天到她面前來鬧騰，以致于讓她和自己的孫兒之間生了嫌隙，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王阮卻已經是鐵了心了，要置身事外，當下便俯身道。

“太皇太后明鑒，臣功微德薄，貿然居此高位，恐令朝野上下議論。”

“臣本山野之人，并無仕宦之心，還望太皇太后開恩，允臣辭去中尉丞一職。”

這話說的十分堅定，沒有半點猶疑。

見此狀況，一旁的劉徹不由有些著急，道。

“先生不僅救了朕的性命，更是將防治疫病之法公諸天下，此后若再有疫病，用先生之法，則可救生民無數。”

“此等大功，若無賞賜，才叫天下人議論朕刻薄寡恩呢！”

似乎也正是這一句話，讓竇太后緩緩點頭，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皇帝所言有理，先生此次所做之事，不僅救了皇帝的性命，更是為了大漢萬民，此等功勞，可比勤王保駕。”

“老身原想著等此事徹底了結，再為先生敘功，不過既然如今皇帝提了，那老身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說著話，竇太后的臉色變得無比認真起來，道。

“依老身之見，先生此功，當封關內侯，賜銀印青綬，食邑八百戶，陛下以為如何？”

長信殿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轉折來的這么快。

關內侯可是僅次于列侯的高級爵位，秩比二千石，地位上可與九卿同列，和之前的中尉丞，完全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館陶公主最先反應過來，開口道。

“母親，我大漢爵位，向來以軍功賜封。”

“這位先生雖有大功，但賜關內侯恐怕有些不妥，不如改賜田宅黃金，更為妥當。”

她這么一說，一旁的劉徹也立刻回過神來。

其實，他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只是怕說出來會被竇太后罵而已。

現在，自己這位皇祖母主動提出，劉徹自然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當下，他壓根就不管館陶公主說了什么，上前一拜，道。

“皇祖母英明，孫兒代阮先生，謝皇祖母恩典。”

竇太后聞言，又是輕輕點了點手中的拐杖，笑罵道。

“說什么渾話，你是大漢的天子，要賜封關內侯，也是你這個皇帝賜封，老身我只不過是提個建議罷了。”

“孫兒失言，皇祖母恕罪。”

劉徹也反應了過來，是他說錯話了。

畢竟，雖然如今大漢真正做主的人是竇太后，但是，像是冊封關內侯這樣的大事，還是要以他這個皇帝的名義發布的。

當下，他拉了拉王阮的袖子，努力的給他遞過去眼神。

后者一陣無奈，但是也明白，竇太后既然開口，就很難再更改了，于是，也只得道。

“臣謝太皇太后，謝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