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親自見這些宮人？”

周平站在溫室殿外，臉色不由有些難看。

他特意選在這個時候過來，就是想著，陛下勞累了一天，肯定沒有心情處理這樣的小事。

可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

春陀作為御前的大宦官，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是一絕。

看到周平這副神色，他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

當下，便有些不悅的問道。

“怎么，這些宮人有什么不妥嗎？陛下見不得？”

“不，不是。”

周平雖然是主管后宮的大長秋，但是，畢竟只是皇后身邊的宦官。

不管是身份還是地位，都比不上春陀這個中常侍。

眼瞧著對方神色不滿，周平也不敢多言，立刻拱手道。

“我這就派人，去把這些宮人帶過來。”

見對方立刻就轉變了態度，春陀皺了皺眉，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搖了搖頭，他只得道。

“動作快些，陛下身子剛好，今天又忙了一日，得早些安寢。”

“是……”

周平低頭拱手，很快，便帶著人來到了掖廷。

不多時，底下人按照名單，將在冊的所有宮人都召集了起來。

“大長秋，人都到齊了。”

周平掃視了一周，很快，便將目光定在了中間幾個，面容清麗的女子身上。

“你們幾個，上前來！”

這些人都是曾經承寵過的御侍，和衛子夫一樣，她們早早的就接到了要被釋放出宮的消息。

原本，這對于她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畢竟和在宮里過熬不到頭的伺候人日子相比，出宮也算是一條活路。

但是，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宮里竟然不給她們半點財帛，讓她們出去自謀生路。

這一下子，就讓她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奴婢在宮外無依無靠，求大長秋讓奴婢留在宮中吧。”

“請大長秋寬恩……”

幾個女子上前，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的開始哭求。

周平見狀，目光在她們當中一掃，問道。

“你們，誰的名字叫衛子夫？”

于是，站在最末尾的一名宮人上前，低頭道。

“奴婢衛子夫，見過大長秋。”

“抬起頭來。”

周平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果不其然，發絲烏黑，面容清麗，眉如遠山，雙眸含水，著實是一個美人。

當下，他心中便生出一陣不安，當機立斷，道。

“你留在宮中吧，其余人等，隨我去見陛下！”

“不必哭哭啼啼的，陛下仁慈，已經命人去少府取了金帛，賜予爾等歸家！”

“大長秋……”

衛子夫抬起頭，眸中有些不解，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但是，周平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見此狀況，衛子夫神色閃動。

很快，她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來到了側旁的另一個宮人旁邊，開口道。

“原以為可以和姐姐一同出宮，卻不料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如今我出不得宮，但答應姐姐的卻不能反悔。”

“這是之前平陽長公主贈我的金釵，姐姐出宮之后，持此釵去尋長公主，殿下自會收容姐姐入府。”

這名宮人的樣貌不算美麗，但是性格很好，姓趙，名叫倚華，是衛子夫在宮中結識的好友。

不過，倚華在宮外沒有親人。

所以，她和衛子夫相約，等出宮之后，一同去平陽公主府做事。

卻不料如今突然發生了這樣的變故。

捏著手里的金釵，倚華不由有些難過。

想了想，她似是同樣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將金釵又推了回去，道。

“我在宮外沒有親人，倒是妹妹有兄弟姐妹在宮外等你。”

“這樣吧，我不去了，妹妹你在臉上涂些粉末，遮住容顏，替我出宮去吧，等出了宮，你再想法子接我出去。”

衛子夫聞言，有些感動。

但只是短暫的心動之后，她就搖了搖頭，堅定的將金釵塞到了倚華的手中，道。

“姐姐的心意我知道，可剛剛大長秋已經見過我的樣子了，這等替換之事，若是被他發現了，你我都性命難保。”

“這金釵姐姐拿著，等出了宮，你去找我阿姊，她叫衛君孺，是公主府中的織娘，讓她帶你去見長公主。”

“到時候見到長公主，再替我想辦法，也是一樣的。”

倚華的神色有些掙扎，到底也明白事情的輕重。

沉默片刻，她忽然抬頭，看著面前的衛子夫，道。

“妹妹，你……”

此時，一旁的宦官已經在催促，衛子夫便將金釵匆匆塞進了倚華的袖子里，然后開始推著她離去。

于是，倚華只得捏了捏袖中的金釵，道。

“那妹妹你且再等等，你想要的，姐姐一定幫你。”

宣室殿。

“陛下，金帛已經取來了，那些要放出宮的宮人，也已經在外等候了。”

劉徹看著面前搖動的燭火，撐著下巴，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無聊了，這樣的事都要多管。

不過，人都到了，他也就擺了擺手，道。

“讓他們進來吧。”

沒過多久，在大長秋周平的帶領下，數十個宮人來到宣室殿中，俯首跪拜。

“奴婢拜見陛下。”

“平身吧。”

劉徹直起身子，懶懶的吩咐了一句。

于是，眾人起身，周平在一旁行了個禮，拿出一份竹簡，開始逐一念起這些宮人的名字。

“馮媛……”

“馬姜……”

“郭韶……”

每讀一個名字，便有一名宮人上前，接過侍者遞過來的一份金帛，然后跪地謝恩。

劉徹看著一個個宮人從他眼前走過，心中也大概明白了幾分。

準是他那個皇后表姐嫉妒心又發作了！

這些宮人當中，有不少人樣貌都不錯。

有那么一兩個，他甚至還有些印象，似乎是曾經寵幸過的御侍。

所以肯定就是，自己這段時間沒回宮，陳阿嬌又開始發邪火了，怪不得連賜金都不肯。

心中感到一陣無聊，劉徹打了個哈欠，正在考慮著，要不要先回去歇著，一道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

“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口氣當中帶著一陣驚慌失措，讓劉徹頓時回過了神。

低頭看去，只見一個身形平常的宮人跪伏于地，身子微微顫抖。

在她的身旁，原本背著的包袱散開。

幾件舊衣服當中，一枚振翅欲飛的金釵意外的扎眼。

此時，周平站在一旁，神色嚴厲之極，喝道。

“你區區一個永巷灑掃的奴婢，何來的這等貴重之物，說，是從哪位貴人殿里偷來的！”

作為皇后宮中的大長秋，周平統管后宮的一切事務，自然也包括永巷這個用來關押后宮罪奴的地方。

他此時的疾言厲色，頓時嚇得在場的所有宮人都瑟瑟發抖。

“這，這不是奴婢偷的，是……”

那名宮人鼓起勇氣，微微抬頭，聲音都在發顫。

但是，周平卻壓根就不等他說完，冷哼一聲，道。

“還敢狡辯，來人，將這個偷盜宮中財物的奴婢，給拖下去，打入永巷！”

“等等……”

劉徹的聲音響起，頓時讓一旁兩個準備上前的侍者，止住了步伐。

只見他懶洋洋的靠在榻上，瞥了一眼轉過身來的大長秋，頗有幾分漫不經心道。

“周平，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看來跟在皇后身邊，學了不少她跋扈的脾氣嘛……”

周平頓時意識到自己有些急切了。

這里畢竟是宣室殿，不是椒房殿。

他擅作主張，怕是已經引起了這位陛下的不悅。

當下，他立刻跪倒在地，道。

“陛下，奴婢知罪。”

說著話，周平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臉頰頓時腫了幾分。

劉徹輕哼一聲，心中的氣散了幾分，將目光落在了底下跪著的宮人身上。

“把那金釵拿過來。”

一句吩咐之后，頓時有侍者上前，將地上的金釵恭敬的遞到了劉徹的面前。

好像，有些眼熟？

劉徹拿起金釵看了看，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皺了皺眉，他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這金釵從何而來？”

于是，地上的女子頓時大著膽子抬頭，道。

“回陛下，奴婢趙倚華，是永巷的灑掃宮人，這枚金釵，是奴婢的一個姐妹衛子夫所贈，她是平陽公主府的人，金釵是長公主殿下所賜。”

話音落下，周平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猛地轉頭，目光嚴厲的瞪緊了跪在地上的倚華。

他沒想到，自己都已經這么謹慎了，竟然還是出了差錯。

面對著這位大長秋的陰冷目光，倚華攥緊了自己的衣裙，害怕的有些發抖，但仍是鼓起勇氣，道。

“稟陛下，衛子夫和奴婢，本來都在這次出宮的名單當中，我二人相約，出宮之后一起去投奔長公主殿下。”

“不料臨來之時，大長秋突然將衛子夫從名單當中去掉了，所以，她才將這金釵轉贈給了奴婢，讓奴婢自行出宮，去尋長公主殿下。”

劉徹是個聰明人，聽到這番話，頓時就明白了些什么。

他轉向一旁的周平，目光閃動，道。

“周平，她說的可是實情？”

“既然名單都已經定了，你為何要臨時換人？”

周平的額頭上滲出一絲汗水，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道。

“回陛下，是，是那個叫衛子夫的奴婢行止失當，所以，奴婢怕犯了圣顏，所以才將她換了下去。”

“當真？”

劉徹眉頭微挑，繼續問道。

“奴婢不敢欺瞞陛下。”

周平俯首。

見狀，劉徹思索了片刻，將手中的金釵擱在案上，開口道。

“既是行止失當，就更該逐出宮去了，不是嗎？”

“這樣吧，你去將她帶來，讓朕看看。”

周平額頭的汗水越來越多，他有心開口相勸。

但是，看到劉徹冷峻的目光，卻又不得不吞了下去。

“是……”

“等等……”

未等周平后退兩步，劉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再度開口，對著底下的趙倚華問道。

“你說，贈你金釵的人姓衛，出自平陽公主府？”

“回陛下，正是。”

“那你可知，她家中還有什么人？”

劉徹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趙倚華不知什么情況，但是，也只得俯首道：“回陛下，奴婢聽子夫說過，她還有一個姐姐，叫衛君孺，也在平陽公主府中做事。”

這話一出，劉徹頓時站了起來，在案邊走了兩步，隨后指了指周平，道。

“你，回來。”

“春陀，你親自去掖廷，把這個衛子夫給朕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