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劉徹的說法，建元新政是他還在當(dāng)太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推行的想法。

后來登基之后，竇太后試著放權(quán)給他。

于是，他就迅速提拔了他的老師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

同時，讓同樣支持儒術(shù)的外戚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拉開了這場轟轟烈烈的改革序幕。

“那個時候，朕每天都很有干勁兒。”

劉徹的眼中閃過一絲懷念，似乎是回憶起了什么。

“白天批閱章奏，處理國政，接見賢良，晚上和申公討論服色，明堂，正朔，禮儀，計劃著巡狩諸事，但是后來……”

少年皇帝的語氣漸而低沉，神色也變得有些發(fā)冷，道。

“依照禮制，朝中列侯理當(dāng)就封，但這些人貪戀長安繁華，不肯離京，兼之朕懲處了幾個胡作非為的貴戚。”

“于是，他們就天天的到長樂宮，去皇祖母面前哭訴。”

“皇祖母本就崇信黃老之術(shù)，被他們這么一說，愈發(fā)反對新政，時常將我叫過去訓(xùn)誡。”

“再后來……”

劉徹的語氣由憤怒漸漸轉(zhuǎn)為失落，頗有幾分垂頭喪氣的樣子，繼續(xù)道。

“再后來，御史大夫趙綰聽聞皇祖母插手新政，不知為何竟昏了頭，奏請諸事毋奏東宮。”

“皇祖母聞訊后大怒，命人將趙綰，王臧下獄，又罷免了竇嬰，田蚡，停罷了新政的諸多舉措，也不再讓我私自決定這些大事。”

看得出來，建元新政的失敗，對于劉徹的打擊，還是很大的。

以致于他現(xiàn)在提起來，還是一副懨懨的樣子。

但是，王阮聽了這整個來龍去脈之后，卻忍不住在心里頭說了一句……

該，實在是該！

且不說最后引發(fā)竇太后雷霆出手的那份章奏，就單說劉徹的這份新政，簡直就是天真到了極點。

崇儒可以，但是，也沒有這么崇的吧。

看看他都干了什么，建明堂，改服色，定正朔，還籌劃著要出去巡狩。

這些事情，固然能夠彰顯皇權(quán)的威嚴(yán)。

但是，威嚴(yán)的背后，必然是高額的財政支出。

說白了，就是一堆華而不實的東西。

是，漢朝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的休養(yǎng)生息，國庫中是有不少的財富。

但這財富是從哪來的？

還不是歷代皇帝，靠黃老之術(shù)治國，一點一點的積攢下來了。

結(jié)果劉徹這剛一登基，就崽賣爺田不心疼，開始大肆揮霍。

最讓人繃不住的是，他一邊享受著黃老之術(shù)，休養(yǎng)生息積攢下來的財富，另一邊還瞧不起黃老之術(shù)這種治國方法。

這讓一直從勤儉時代走過來的竇太后，怎么能不把他當(dāng)成一個熊孩子呢？

再說讓列侯就封，懲治為非作歹的貴戚子弟。

這些事情不能說錯，但是……

“在下聽明白了，所以陛下是真的覺得，新政最終未成，單單是因為太皇太后出手干預(yù)嗎？”

王阮平靜開口，話語卻讓劉徹愣了愣。

難道說不是太皇太后，還能是別的什么人不成？

“先生此言何意？”

看著劉徹一臉迷茫的樣子，王阮搖了搖頭，道。

“在下沒有見過太皇太后，也不清楚她老人家的行事風(fēng)格，但是，太皇太后歷經(jīng)數(shù)朝，眼光和能力都絕非常人能及。”

“陛下方才也說了，最初之時，她的確放權(quán)給了陛下，這說明，她并非是想攬權(quán)自重。”

“如果太皇太后真的那么反對新政的話，她大可以從一開始就不答應(yīng)此事。”

“但她先是默許陛下施為，到了最后，卻突然用雷霆手段廢止了新政。”

“陛下就沒有想過，太皇太后可能是有更深層次，或者說不得不這么做的考慮嗎？”

劉徹有些沉默，這件事，他還真沒往這方向想過。

當(dāng)初新政被廢止之后，由他親自任命的大臣，要么被下獄斬殺，要么被罷免回府。

再加上在此之前，他和竇太后就因為新政之事，屢屢發(fā)生分歧爭吵。

所以，這么長一段時間以來，劉徹一直都將這件事歸于竇太后固守舊觀念，再加上趙綰的沖動行事，從未想過，竇太后有可能有其他的考量。

就在這個時候，王阮再度開口，提醒道。

“陛下可還記得方才提到的七國之亂？”

“那時孝景皇帝斬殺晁錯，豈非恰如此時，太皇太后所做之事？”

？！！

劉徹猛然抬起頭，眼神當(dāng)中透著錯愕，但很快，就陷入了一陣復(fù)雜當(dāng)中。

“我明白了，多謝先生提點。”

看著有些失落的小皇帝神思恍惚的走出房門，王阮的心里總算是松了口氣。

想必經(jīng)過這番開導(dǎo)，劉徹至少能夠變得腳踏實地一些，不會閑著沒事就搞什么敏感逆反的那一套。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這番話不會得罪竇太后！

事實上，王阮的說法真的要細(xì)究起來，是不太能站得住腳的。

七國之亂，是真的危及到了中央朝廷的統(tǒng)治，所以，漢景帝才不得不斬殺晁錯，試圖通過談判的手段恢復(fù)和平。

但是，建元新政則不同。

那些列侯和貴戚子弟們，固然勢力也不小。

但是，若竇太后也下定決心的話，這新政未必就推行不下去。

最后鬧成這個樣子，其實還是因為，竇太后本身就崇信黃老，不贊成新政的推行。

至于其他的，不過是添頭而已。

可是，這和王阮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人吶，就是得分清楚大小王。

劉徹這個皇帝，對于普通人來說高不可攀，但在竇太后面前，也就不過是個不成熟的孫兒罷了。

現(xiàn)如今，朝廷的大權(quán)都在這位老太太的手里。

別說她真的可能是顧及到，列侯貴戚們可能會鬧起來，就算不是，那也得說成就是！

小豬同學(xué)，你也不要怪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咱這也算是幫你跟老太太搞好關(guān)系，對你有益無害的。

心中默默的說了一句之后，王阮也很快站起身來，朝著衛(wèi)君孺的房間走了過去。

嗯，去看看她的病情怎么樣了。

…………

和未央宮一樣，長樂宮也是一座龐大的宮殿群。

按照大漢的傳統(tǒng)，人主居未央，長樂奉母后。

如今劉徹登基為帝，長樂宮應(yīng)該是他的母親王太后所居。

但是，因為如今宮中還有一位太皇太后在，所以，她老人家占據(jù)了主殿長信殿。

原本照慣例，王太后應(yīng)該住在和長信殿不遠(yuǎn)的長秋殿。

但或許是覺得住的太近不自在，王太后主動搬到了后頭的永壽殿中。

“你們都下去吧，守好殿門，不要讓外人進(jìn)來。”

永壽殿中，王太后看著面前帶著憂色的大女兒，臉色也變得慎重起來。

待得龐雜人等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心腹宮人在場，王太后這才站起身來，劈頭蓋臉的罵道。

“你怎能如此疏忽，阿徹是大漢的天子，如何能讓他沾染了疫病？”

“你知不知道，這個消息要是傳到東宮那邊……”

平陽公主低著頭，也沒了在劉徹面前的強(qiáng)勢，反而顯露出幾分委屈的姿態(tài)，道。

“母親，這件事女兒也是始料未及，那日阿徹突然帶著人到了我府中，便說自己可能染了疫病，讓女兒封了東院，不準(zhǔn)進(jìn)出。”

“女兒知道這是大事，所以不敢聲張，又怕消息是誤傳，所以不敢立刻驚擾母親，直到這兩日阿徹當(dāng)真病了，我便馬上來稟明母親了。”

畢竟也是自己疼愛的女兒，看著平陽公主泫然欲滴的模樣，王太后的氣也消了幾分，重新坐下，問道。

“那現(xiàn)在阿徹的身體怎么樣？”

語氣緊張當(dāng)中，透著些許焦慮。

平陽公主答道：“據(jù)阿徹帶回來的那位先生說，這疫病只是容易傳染，但并不嚴(yán)重，吃了藥之后，阿徹的病也確實在逐漸轉(zhuǎn)好。”

“不過，那位先生也說了，這病若要完全痊愈，至少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這段時間內(nèi)，阿徹不能和外人有所接觸，否則，很有可能會讓疫病再度傳播，難以控制。”

王太后聞言，眉頭不由緊緊蹙了起來。

她的神色之間一陣變換，許久之后，才像是下了什么決定一般，慎重開口，問道。

“你確定，阿徹帶回來的那個人可信？”

平陽公主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我讓府中的醫(yī)者跟在此人的身邊觀察，能夠確定，他的確是有真本事的。”

“除此之外，衛(wèi)家莊子那邊，女兒也派人日日盯著，的確如此人所說，這疫病傳播的很快，短短數(shù)日之內(nèi)，莊子上有一半的人，都染了疫病。”

“所以，女兒覺得，他應(yīng)該沒有說假話。”

這話一出，對面王太后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見此狀況，平陽公主連忙又道。

“醫(yī)治的事，母親也不用擔(dān)心。”

“雖然他的來歷女兒暫時還沒有查清楚，但是和他有關(guān)系的人，女兒都已經(jīng)放在了身邊。”

“如今，他和阿徹一同住在府中，若是阿徹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他也難逃性命。”

“從這段日子他的表現(xiàn)和阿徹的病情來看，女兒覺得，他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有把握治愈此病的。”

于是，王太后這才松了口氣，眉頭仍然緊蹙著，她緩緩開口，道。

“這件事的輕重，你心里清楚，東宮那邊本就對阿徹不滿，若是現(xiàn)如今再知道阿徹染了疫病，指不定會鬧出什么事端來，所以這件事必須要瞞著。”

“另外，畢竟這是疫病，咱們也不可全然信任一個來歷不明之輩。”

“今日你回去時，將我殿中的侍醫(yī)帶回去，他雖然比不得太醫(yī)監(jiān)的監(jiān)令醫(yī)術(shù)了得，但是勝在可靠，你……”

話未說完，殿門忽然開了一個小縫，隨后，一名小黃門急匆匆的走了進(jìn)來，道。

“稟太后，太皇太后派人前來傳命，讓您和長公主立刻到長信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