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陌上花開 一
父親帶兵回來了。
不到兩年未見,我與殷行郾和離,姑母去世了,大琰朝都變天了。
真乃天翻地覆矣。
兩年未見,父親更顯年邁了,可憐他這個歲數,正是要告老還鄉頤養天年的時候,現在真要“告老還鄉”了,殷行郾已經查封了云府,革去了父親的丞相之位。
我早已藏匿了云府部分的財物,很多都分散給了府中剩余的仆人,徐嬤嬤和管家他們,無兒無女,愿隨父親回鄉下生活,我也為他們在鄉下布置了宅邸。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這世間再也沒有“云府”,但云府人人都還安然的活在世上。
交接兵權這日,我隨父親一同進宮,去向這位“未來的皇帝”謝恩。
太極殿內,殷行郾端坐在金漆龍椅之上,隨意的穿著帶兵時的戰甲,他還未正式登基,周邊尚有些殘余的舊時勢力要清除。
他未著龍袍,卻無人不認可他已是真龍。
父親未跪,殷行郾卻并不在意:“云伯父,你與那狗皇帝屠殺前太子的那一夜,可曾想到有今天?”
父親未答,只是說:“我這條命死不足惜,我只是為了我的女兒?!?
殷行郾神色繾綣的笑笑。
成王敗寇,他的雷霆之威讓他更加寬容大度,他曾經的勁敵,如今于他如輕易即可碾死的螞蟻。
陸熠站在靠近御座的一角,面向我們,我沒有看他,但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身上。
殷行郾像是察覺到了什么,轉頭道:“陸熠,云伯父交接的八萬將士,暫時交由你帶領吧?!?
陸熠望著我出神,竟沒有聽到殷行郾的命令,他心內在思忖著什么。
殷行郾神色冷峻起來,銳利的瞇了瞇眼:“陸將軍?”
陸熠這才回過神來:“是!”
“我說,云伯父麾下的八萬精兵,就交由你代管吧,著晉升你為兵馬元帥,正一品?!?
陸熠眸光幽深:“臣...臣有一事,還請王爺允準。”
殷行郾警覺的盯著他:“講?!?
陸熠單膝跪下:“助王爺平叛后,臣近來深感力不從心,眼下大局已定,臣對王爺已無用處,臣請求,辭官!”
殷行郾摩挲著龍椅扶手上的紋路,忽然笑了:“陸將軍,我這龍椅還沒坐熱,你就要走?傳出去,未免要有人罵本王行事有狡兔死走狗烹之嫌,你是覺得我對你的賞賜不夠多?”
“臣不敢,您要的天下,臣助您一臂之力,但臣對這天下,不感興趣。”陸熠解下腰間的虎符,雙手奉上,他沒有給殷行郾辯駁的機會,繼續道:“臣辭官,不要大琰朝分毫賞賜,臣只想要帶走一個人。”
殿外忽有風吹進來,卷著硝煙味和盛夏的花香。
我呼吸急促起來,站在階下,盡量穩住身形和表情。
殷行郾盯著陸熠掌心的虎符:“她…”
龍椅后的簾幕內,傳來安氏的聲音:“陸將軍,你想要帶走的,是何人?”
我身子一顫,原來,我的“前婆母”安氏也在場,一直在簾后“垂簾聽政”。
“臣要帶走的,是如今已成為庶民的云氏之女,云翩翩!”他特意加重了“庶民”二字,仿佛我成為庶民,就能不受殷氏皇族管轄了一般。
“臣愿用十年軍功,換王爺朱筆一諾!”陸熠繼續說。
“好,”安氏在簾內笑道,“翩翩是個好姑娘,值得你這樣的良人護她一世周全,如今云懷遠將功補過,朝廷不再追究他從前的過失,翩翩是他的獨女,理應被妥善安置。郾兒,當著眾將士的面,我今日就為他們賜婚了,你,沒有異議吧?”
殷行郾額角青筋微現,像是在極力隱忍,又似乎根本沒想到陸熠有膽量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他提出如此請求。
我沒想到有安氏在場,事情會如此順利,是我讓星闌叮囑陸熠,在這樣的場合向殷行郾提出請求的。
殷行郾面沉如水,沒有應聲。
安氏重復道:“郾兒,眾將士為你我出生入死,本就應論功行賞,今日陸將軍提出這樣一個微小的要求,不能不從;況且,對云氏一族的處置,眾人都在看著,難道你還有其他想法不成?”
是啊,云氏,本來就是他們的第二大仇敵。
空氣中暗流涌動,階下開始有紛紛的議論之聲。
“云翩翩,”殷行郾忽然叫我,“你怎么想?既然陸將軍求娶的是你,本王不能不問問你本人的意愿?!?
我已站的身子有些僵硬,他們在討論的人仿佛是別的女子,直到殷行郾叫我名字。
他的目光如霜雪覆頂般籠罩著我。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剛開始流動:“民女,悉聽安夫人安排。”
我說的是聽“安夫人”安排,而非聽“王爺”安排。
我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殷行郾翻涌的情緒,最終歸于一片晦暗不明。
眾人皆知我是被他休掉的女人,正當殿內陷入尷尬的沉默,他忽然眸含譏誚,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好,我準了陸將軍的請求,不過,我只準其一,不準其二,準許朝廷為你們主婚,但是,不準陸將軍辭官!”
話是對陸熠說的,眼睛卻始終在盯著我。
“而且,我還要擢升他為大將軍,繼續為我朝效力!”殷行郾神色陰鷙。
陸熠急切道:“臣…”
殷行郾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般,眸色驟冷,令人不寒而栗:“今日議事到此,都退下吧?!闭f罷起身向殿內后室走去。
殿內眾人徐徐退散,最終,只有我和陸熠,隔著殿前的御道兩兩相望,他有些歉意的看著我,我向他安撫的一笑。
我沒想到殷行郾會做這樣的決定。
如果他準了陸熠辭官,不管是否準許賜婚,我都有辦法與陸熠隱于市井。
或者大不了他既不準陸熠辭官,也不準許賜婚,我一人與景昭悄悄遠走便是。
可現在,他準了賜婚的同時,又把陸熠擢升為大將軍留在身邊,這下我想走,是沒有可能了。
我憶起那日他站在大雨中舉著弓箭的神情。
這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