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的嗡嗡聲像潮水般漫開。

李國強一臉鐵青，眼神死死盯著舞臺中央的余呈。

對方臨時換歌的行為完全打亂了他的部署，錄制開始前的溝通不知道還能不能奏效，現場的走勢再次脫離掌控。

他想喊后臺斃掉余呈的麥，但是又不好做的那么明顯，畢竟這次錄制現場除了托，還有真正的不少真正的員工。

這個時候搞暗箱操作，無疑是自毀城墻。

“四號機位推蔡雨晨特寫，六號機注意在余呈和梁茵之間搖切，抓他們微表情。”

他咬著牙低聲命令，耳麥里立刻傳來此起彼伏的應答聲。

舞臺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一束追光孤零零地罩住余呈。

他今天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袖口隨意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吉他背帶在肩膀處勒出淺淺的凹陷，他整個人斜倚在高凳上，眉間的銳氣好似出鞘的利劍。

纖長的指節劃過琴弦，余呈的聲音比初舞臺時沉了幾分，嗓音帶著特殊的摩擦感，像被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紗。

[是否每一部戲都看得完整場

是否每一天過得都有多難忘]

他想表達什么？

第一句完整歌詞出現的時候，所有人心中都蹦出這個疑問。

是說節目組放出正片有刪減篡改？還是嘲諷觀眾們對他的了解只停留在節目展露出的片面形象上？又或者是說單純的對現在網友的評價進行回擊？

每個人都忍不住思考，答案又各不相同，反饋到臉上又是不一樣的神態。

在李國強看來，這煞筆大概是瘋了。

余呈這是昨天見到自己被噴上熱搜的情況心態崩了，想借著節目錄制回懟，在這找面子呢。

蔡雨晨旋轉筆桿的手僵住，輕顫的睫毛和低沉的臉龐訴說著他的不悅。

梁茵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歌曲上，她想了解余呈對這首歌的完成程度。

這決定能不能通過詞曲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

至于漢堡，他和張天天乃至在場其他觀眾、選手的想法大差不差。

又有瓜可以吃了！

當唱到“俗的無畏，雅的輕狂”時候，他抬眼直視評委席，目光與蔡雨晨撞個正著。

[還不都是一副~臭皮囊！]

蔡雨晨手里的碳素筆在評分表上劃出長長一道墨痕，隨即順著桌面滾落到地下。

他下意識瞥向側前方的機位，發現鏡頭正對著自己發僵的表情，他想要扯出個笑容應付，但是卻僵硬的根本沒法動作。

余呈在挑釁。

明晃晃，赤裸裸！

你不是評論我上一場的歌名俗嘛，那就整個雅的一起欣賞欣賞。

現在雅的端上來了，你又說你對雅過敏？

那你之前在狗叫什么？

[快寫一首情歌雅俗共賞……]

演唱還在繼續，觀眾席再次響起不合時宜的竊竊私語。

張文靜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進入現場氛圍后有種難言的激動感覺。

雖然她不是專業的樂評人，但是余呈的歌詞寫的很犀利露骨，稍微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人都能聽出來，這首歌就是奔著蔡雨晨去的。

如果說原本聽《我們的時光》、《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的時候，對余呈的印象是積極陽光、熱情的大學生形象，好像一只松弛感拉滿的卡皮巴拉。

那現在舞臺上的余呈就像是平頭哥，無論是你是什么頂流愛豆，直接用表演回懟。

爽了！

現在的娛樂圈都是粉絲下場撕逼，正主回頭來一句“粉絲行為，偶像拒不買單”直接撇清所有關系。

現在居然見到了直接下場硬懟的藝人，雖然兩人的圈內地位有些懸殊，但怎么也算是百年不遇了。

她想要拍下眼前一幕，可惜拿起包的時候才想起來，進場前手機已經存到儲物柜中了。

[誰的故事有營養

大俗或大雅的都在理直氣壯

撒狗血或白雪的現場

都邀我觀賞

還真是大方~]

尾音的升KEY有些撕裂，余呈似乎舍棄了技巧，唱的有點隨心所欲。

直到歌曲最后的尾音結束，舞臺驟然亮起！

余呈站在光瀑中央，汗水順著下頜線滴落至鏡面似的舞臺，現場陷入詭異的沉默。

梁茵在評分表上寫著什么東西，蔡雨晨的筆尖戳破了紙張，墨跡暈開成丑陋的污漬；漢堡張了張嘴，但是沒有第一個開口，只是用力的鼓掌。

觀眾席站起來個帶著鴨舌帽的女生，張文靜在揮舞著印有余呈名字的應援燈牌，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請評委打分。”

張天天接到導演組的示意開始控場，只是聲音有點發飄。

這次梁茵破天荒地第一個開口。

“表演之前你說要為選曲的事情道歉，我這里說明一下，節目組沒有任何規定說不能換歌，這是你作為選手應有的權利。”

瑩白色的珍珠耳墜隨著她抬頭的動作晃動，在她臉上映照出擺動的影斑，看不清喜怒哀樂。

“先說優點，歌詞寫得不錯，我很喜歡！”

梁茵說這句話的時候，余呈清晰地捕捉到了對方上揚的嘴角。

“再說缺點，低聲共鳴很差，聲音單薄沒有支撐，缺少氣息對抗，聽起來有種……微死感……”

這話一出，臺上臺下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尤其是后臺的候場選手，他們還以為這次梁茵還會秉持先前的態度，繼續維護余呈晉級呢。

沒想到直接對他的唱功給出直白批評，對比起上次蔡雨晨的評價也客氣不了幾分。

‘微死感’一詞更是讓所有人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剛剛觀看表演的時候，注意力大多被歌詞吸引，現在細細回味，能感覺到整首歌的演唱確實是有氣無力的，甚至有些地方夾著奇怪的跳音，說的直白一點就是唱功不行。

“我的答案是……不過！”

梁茵的選擇出乎了大多數人的意外，她這場竟然真的沒有維護余呈，直接選擇了淘汰。

躲在鏡頭后的李國強松了一口氣，雖然過程有些變動，但至少結果還是好的。

余成這小子太能惹事。

平常的時候看著穩重圓滑，關鍵時刻居然搞了一出熱血青年憤世嫉俗那一套，還是太年輕，差點搞出亂子！

趕緊淘汰，再也不見！

臺上，余成對這個結果也欣然接受。

系統給定的這幾首歌曲的優缺點，他其實心里了然，梁茵剛剛的評價一語中的，直接點明了唱功上的不足。

不是居高臨下的侃侃而談，而是中肯的，貼合實際的，一針見血的。

臨時換歌是他自己的決定，晉級與否并不重要，他更想要的是借這首歌的歌詞去諷刺，去發泄，去伸張。

至于事后……

大不了申請幾個自媒體賬號吸引火力，丟給那些腦殘粉們去噴，又不損失什么。

梁茵的點評完畢，鏡頭切換。

原本臉色不佳的蔡雨晨現在似乎心情不錯，微笑著舉起“淘汰”的牌子。

至于評價，只給出了“不好聽”三個字。

管你寫的歌詞好不好，又是諷刺又是自嘲的，裝什么清高！直接給你全盤否定。

節目組這邊請的觀眾里，各家娛樂公司安排的托占大頭，名額復活那些‘特權選手’都不一定夠用，哪里輪的到你一個小素人。

淘汰已成定局。

蔡雨晨的嘴角帶著微笑，藏著隱晦的張揚，眼神卻又不看臺上的余呈分毫，其意味不言而喻。

直到旁邊的漢堡導師開口。

“我個人把市場上的所有歌曲分為四類，好聽也愛聽，好聽但不愛聽，不好聽但愛聽以及不好聽也不愛聽。剛剛這首恰好就是我覺得好聽也愛聽的類型！”

現場一片嘩然。

李國強剛放下的心瞬間懸了起來。

剛打發走了林妹妹，突然又冒出來個魯智深！錄節目又不是寫小說，哪里來那么多一波三折？！

評委席，旁邊的蔡雨晨笑容僵在臉上，心里在無聲咆哮。

不是，鐵子你在這玩潛伏呢？

我一直以為梁茵才是最大的阻力，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家伙直接叛變了！

你們搞說唱的不是要搞批判，要搞否定，要DISS嘛！

怎么現在也玩上夸夸樂那一套了？

勞資前腳剛說完不好聽，后腳你就搞什么四個分類，還直接唱反調，你叫聲Bro是真把人家當兄弟啊！

龍鱗馬！

“無論是從歌曲的創作制作水準、用心程度，還是它的藝術價值，我認為這首歌都能算的上是一首好歌。”

漢堡就像是被上一場的梁茵附體，毫不顧忌現場其他人的想法，也無視了導演的眼神示意，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

“很多rapper標榜自己很真實，整天抨擊一些距離自己生活八丈遠，跟自身利益沒有半毛錢關系的事情，你那叫什么有態度？這首歌直接對著行業開炮！這才叫real！”

作為華語說唱界標志性的人物，漢堡的風格直白犀利，常在歌曲中批判諷刺社會現象，是區別于那群只會唱‘車子票子馬子’的正能量說唱歌手。

所以他才會得到業界認可，有擔任節目導師的資格。

選手和觀眾們順著他的說法去想，好像是有那么幾分道理……個屁啊！

什么批判諷刺樂壇創作行業，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余呈是在回懟蔡雨晨吧，這么明顯的私人恩怨你都能洗成歌手有創作態度？

時代在進步，rapper模仿少婦？

不能對‘拋開事實不談’那一套大搞特搞啊！

“哦，剛剛梁茵老師還提到了唱功的問題，這玩意重要也不重要，就跟他剛剛歌里唱的，‘落筆傳神還要容易傳唱’，過于糾結全面的完美不又落回到雅俗之分了嘛！”

漢堡的Diss屬性全開，連帶剛剛點評的梁茵

漢堡高高舉牌，又輕輕放下，“我的意見是，晉級！”

……

退場通道，余呈倚在墻邊等消息。

就在剛剛，漢堡導師宣布給他晉級名額，蔡雨晨再次破防。

他又雙叒叕BLUE了，現場情況一片混亂，錄制被迫中止，上至導演下至場務，所有的的節目組工作人員都在忙碌穿梭。

時間不久，小胡抱著文件夾匆匆跑來。

通道盡頭，還可以看到林楠和趙文杰正探頭張望，

“完了，余老師你把我害慘了！”

小胡抬起手背拱了拱那副夸張的黑框眼鏡，對著余呈大吐酸水。

“蔡雨晨又跑去找總導演了，這慫人現在把使喚節目組快當成理所應當的了，辦不成事就去打小報告。關鍵趙導還聽他的，我跟李光頭估計要玩完嘍~”

“這么夸張？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還是個苦瓜，小胡的心情很是低喪，但還是秉持著職業操守耐心給余呈解釋。

“不止啊，余老師你也是簽了協議的，這么搞大概率拿不到尾款，甚至有可能會被索賠違約金。”

“不可能，我簽的協議又沒寫必須自己退賽，你們控制不了劇本走向，淘汰不掉我也不能算是我的責任吧。”

“你和我講沒有用的啊，兩方扯皮最后肯定會升級成訴訟，你能打贏企鵝啊？”

“倒也是……”

節目組既然背靠大廠，那法務資源肯定是關聯的。對方實力早就在坊間流傳，征戰沙場十數年僅有一敗績，沒什么好說的。

“那現在咋整，趁著狗東有補貼我先回去送幾單外賣攢點？”

“哈？”

小胡的眼睛里裝滿大大的疑惑，一時間沒轉過彎來。

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余呈說的是去掙違約金。

都啥時候了還開玩笑！

“如果掙錢多的話，記得帶我一起發財！”

“一定一定。”

余呈嘴上痛快應承，心里則是在推測今天這件事情的走向結果，是封口強行黑幕，還是威逼利誘讓自己主動退賽？

推測之余也在思量解決辦法，賠違約金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會賠違約金！

不能食兒沒吃著，反丟了雀兒。

一旁的小胡不知道從哪變出來兩張折疊凳，簡單拉伸后往地上一擺，

“等會吧，剛剛李導跟著去找總導演了，好像漢堡和梁茵老師也跟著去了，估計很快就能商量出個處理結果。”

說完她雙肘拄膝，兩手捧臉，開始坐著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