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凝練出四枚承載著未來的“真實種子”雛形后,徐淵與徐稚魚皆因損耗過巨而靜養整日。
待精神稍復,徐淵望著掌心那四道微弱卻堅韌的光芒,心知離別的倒計時已然開始。
他深知前往九幽斬獲“鑰匙”兇險萬分,故而在此之前,他尚需了卻幾樁心事。
清晨,劫焰軒藥圃。
晨霧未散,晨露仿佛給靈植披上了一層薄紗。徐淵瞧見顧瑾鳶正細心地為一株新栽的“九葉凈魂蓮”幼苗澆水。
她指尖縈繞著淡青色的木靈生氣,溫柔地梳理著幼苗脈絡。
“瑾鳶,”徐淵走近,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起得這么早?”
顧瑾鳶回頭,笑容溫婉:“嗯。這苗子是上次為慕容大哥驅除詛咒剩下的蓮子催生的,它有星墜湖的靈氣滋養,長得格外精神。”
“看,葉緣的金紋快成型了。”她指著嫩葉上的淡淡金芒,“等它開花結子,下次若需要時,就不用費力去找了。”
徐淵蹲下身,望著那抹堅韌的生機,指尖輕輕拂過葉片,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屬于顧瑾鳶的溫潤靈力。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將這清晨的微光、少女專注的側顏,以及指尖那細微的生命脈動,一同刻印在了內心深處。
“它會活得很好。”徐淵低語,不知是在說花,還是別的什么。
午后,雷云臺邊緣僻靜處。
夏侯鸞盤膝而坐,掌心向上,一道細微卻精純的紫色雷弧于其上游走、凝聚,正是從這雷云臺引下的本源雷靈。
她眉頭微蹙,顯然在嘗試新的操控法門。
“青鸞,試試這個?”徐淵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他并未運轉太極刻印,僅憑煉氣境肉身力量,一掌平平推出,帶起微弱卻清晰的氣勁漩渦。
夏侯鸞眼神一凝,那縷雷弧瞬間激射而出,精準地刺向漩渦中心。
轟!一聲沉悶的爆響,氣旋潰散,雷弧也被震偏開去。
“不錯!”夏侯鸞眼中精光閃爍,站起身來,“這借力打力的法門,與雷靈奔涌之勢相合,是太極刻印的延伸運用?”
徐淵笑著搖頭:“只是點巧思。你引雷化劍的掌控越來越精微了。”
他遞過一塊方巾,“看你額頭有汗,剛淬體過?”
夏侯鸞略顯訝異地看過去,片刻后抬手接過,隨意拭去汗珠,目光復又落在徐淵臉上。
她帶著審視道:“你這幾日氣息雖平和,眼底深處卻藏著東西…比沖擊煉氣境時還沉。可是雷云臺鍛體的隱患未消?”
徐淵心頭一暖,為她的敏銳所動,隨即搖頭:“無礙。只是…在思考一些有關進境的事情。見你在雷道上又精進一分,我很開心。”
他順勢岔開話題,“待你突破下一境界,我請你去百味居,專點那‘七寶釀雪羹’。”
“成交。”夏侯鸞唇角微揚,眼神依舊銳利,卻也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信任與關切。
午后熾熱的雷意下,這份并肩而立的羈絆無聲沉淀。
到了傍晚,星墜湖邊。
慕容昭和顧廉扛著一箱新購的靈材,以幫瑾鳶養花為由,嚷嚷著要在湖邊支攤烤肉。
顧瑾鳶笑著布置碗碟,夏侯鸞指尖點起雷火點燃木炭。
篝火噼啪作響,烤肉的香氣與星墜湖清冽的靈氣交融。
徐淵安靜地看著他們。顧廉大笑著拍開一壇靈酒,非要和徐淵“論個高下,看誰才是真豪杰”,最后因酒量不濟被顧瑾鳶拽走。
慕容昭取出新搜集的一卷殘缺古丹方,借著火光請徐淵幫忙辨識上面的古老符文,并感嘆道:
“若能解開此方,說不定能找到更溫和的祛除/壓制詛咒之法。徐兄,你悟性勝我,此事就仰仗你了!”
顧瑾鳶則悄悄把烤得金黃焦香、滋滋冒油的靈獸肉,塞到徐淵盤子里。
夏侯鸞抱劍坐在篝火光芒不及的暗處,目光不時掠過徐淵,眼中情緒復雜。
當夜幕徹底降臨,億萬星光垂落湖面。
徐淵攤開手掌,掌心是幾粒用星砂和自身靈力溫養過的星砂糖,分給眾人。
星砂在糖粒內流轉,映照著湖中光點,如夢似幻。
“真甜!”顧廉一口吞下,咋舌贊嘆。
慕容昭仔細端詳糖粒內流動的星光:“竟能將星辰之力封蘊得如此溫順?厲害!”
夏侯鸞將星砂糖含于舌尖,默默閉眼,雷云臺上所得的細微感悟似又清晰了一絲。
徐淵也嘗了一顆。熟悉的、蘊含生命精華的暖意流入四肢百骸,仿佛與此刻環繞他的笑聲、關懷及星光融為一體。
“準備好了嗎?”徐稚魚悄然顯出身形,裙擺星輝與湖光共鳴,輕聲問徐淵。
徐淵望著沉浸在靜謐星輝與溫暖牽絆中的伙伴們,最后一絲對“虛幻”的芥蒂也徹底消散,心中只余守護此間一切的熱望。
“嗯。”他輕聲應道,將這份星輝、溫暖與羈絆,盡數當作最堅實的力量納入元海,毅然向著明日無法回避的血戰邁步。
星輝未散,劫焰軒上空悄然撕開一道幽深的裂隙。
九幽的氣息,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里,無聲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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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非天非地之境,非陰非陽之域。
這是一片被遺忘的、由亙古沉淀的濁氣與怨念強行糅合而成的異域。
徐淵踏入謝昀臨時撕裂的空間裂隙,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與粘稠的陰寒瞬間裹挾而來,如同億萬只冰冷黏膩、沾滿穢物的蛞蝓驟然爬滿周身,瘋狂地試圖鉆入毛孔。
幸好他出發時刻意避開了夏侯鸞,跟隨他來到九幽的,也只有與他一體同心的徐稚魚和姬舞月。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粘稠若膠的黑暗。
腳下并非實地,而是某種不斷蠕動、散發著強烈腐朽氣息的灰黑色“泥沼”,每一次抬腳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噗嘰”聲和沛然的吸力。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汞,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毒液,刺得肺腑生疼,更夾雜著一種侵蝕神魂的絕望低語。
那是無數被遺忘、被放逐于此的殘魂碎片發出的、永恒的痛苦呻吟。
“這里…就是九幽?”徐稚魚的聲音直接在徐淵識海響起,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本能的厭惡。
她發間的三片主葉虛影瞬間光華流轉,翠綠色的生命光暈如同薄紗般覆住徐淵周身,頑強地抵御著那無孔不入的腐朽侵蝕。
饒是如此,那純粹的生機之力在觸及九幽污穢時,依舊發出細微的“嗤嗤”消融聲。
“嗯。”徐淵的聲音在厚重的面甲下顯得異常沉悶。
他周身覆蓋著一套由墨星鐵碎片為主材、輔以奪運之力臨時熔鑄的漆黑戰甲。
戰甲表面流淌著暗沉的烏光,無數細密的鎏金符文在甲片縫隙間明滅,如同呼吸,此乃太極刻印道韻外顯的護體屏障。
劫焰刀緊握在手,刀脊赤鱗片片怒張,吞吐著灼熱光焰,將身周數尺的粘稠黑暗強行排開,形成一個熾熱而短暫的火焰領域。
元元海深處,那枚幽紫深邃的信標印記正劇烈脈動,散發出灼熱而清晰的指引波動,穿透重重污穢,死死鎖定著前方黑暗深處那令人作嘔的核心。
“走!”徐淵低喝一聲,不再猶豫。
他每一步踏出,腳下粘稠的“泥沼”都被劫焰刀散逸的灼熱氣浪短暫蒸干、固化,形成立足點。
墨星戰甲上的鎏金符文光芒流轉,將試圖纏繞上來的灰黑色怨念觸手無聲震碎、并凈化。
徐稚魚的生命光暈與太極道韻護罩相互交融,協同劈開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粘稠的黑暗漸漸稀薄,前方豁然出現一片令人悚然的景象。
那是一片由無數巨大、扭曲、呈現病態青灰色的骨骼堆積而成的“山巒”!
骨山連綿起伏,嶙峋詭異。有的骨殖大如殿柱,布滿螺旋狀的邪異紋路;有的則細小如蛇,密密麻麻纏繞在一起,狀若巨大的腐肉蛆蟲。
骨縫之間,粘稠的灰黑色“泥沼”如同膿血般緩緩流淌、滴落,散發出比外圍濃烈十倍的惡臭。
而在骨山環繞的中心,赫然是一片死寂的“湖泊”!
湖水渾濁不堪,粘稠如膠質,呈現深灰色,表面漂浮著無數腫脹、腐爛、形態各異的尸骸。
湖水無波無瀾,死氣沉沉,仿佛凝固的尸油。
湖面上空,彌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灰霧,無數扭曲變形、非人非獸的怨魂虛影在霧中無聲尖嘯、沉浮,宛如地獄的投影。
幽影河!骨冢山!魂怨谷!
《九幽志異》中記載的絕險之地,此刻真實地呈現在眼前。
那令人窒息的絕望與污穢,足以讓心志不堅者瞬間瘋魔。
信標印記的灼熱脈動,源頭正是那死寂的幽影湖心。
穆陽…就在那湖底!”徐淵眸中鎏金色的豎瞳精光一閃,穿透粘稠的灰霧,死死鎖定湖心深處。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股龐大、陰冷、散發著竊天道盟特有邪異氣息的灰暗核心,如同心臟般在湖底深處緩緩搏動,貪婪地汲取著整個九幽的污穢之力。
“吼!”
就在徐淵目光鎖定的剎那,整片骨山與幽影湖仿佛被驚醒的恐怖巨獸。
轟隆隆!
無數巨大的青灰色骨殖驟然活化,猛地從骨山上脫離、重組,化作一頭頭高達數丈、形態猙獰的骨魔。
它們眼眶中跳動著慘綠色的鬼火,揮舞著由巨大腿骨或肋骨構成的沉重兵器,雖發出無聲的咆哮,卻如同灰色的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朝著徐淵猛撲而來。
同時,死寂的幽影湖面驟然沸騰!
那腫脹腐爛的尸骸猛地睜開其空洞的眼眶,眶中燃燒著怨毒的幽綠火焰。
它們掙扎著爬出粘稠的湖水,拖著濕滑腥臭的軀體,口中發出“嗬嗬”的嘶吼,速度卻快得驚人,如同灰色的蝗蟲群,從正面和側翼包抄而來。
更可怕的是湖面上空彌漫的灰霧!
數不清的怨魂虛影尖嘯著匯聚,凝成一道道灰黑色的、蘊含強烈精神侵蝕之力的魂刺,如同暴雨般朝著徐淵的識海攢射而至!
殺機,瞬間從四面八方合圍!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垂死掙扎!”徐淵眼中厲芒暴漲,非但沒有絲毫懼色,反而被這污穢絕地徹底激起了胸中沸騰的殺意與熔鑄種子后沉淀的凜然決絕。
元海中太極刻印轟然旋轉,前所未有的璀璨鎏金光華透體而出。
“劫焰焚空!”
劫焰刀發出一聲似要撕裂九幽的怒龍長吟,刀身赤鱗怒張到極致,不再吞吐光焰,轉而噴薄出凝練如實質的鎏金色洪流。
這鎏金洪流并非單純火焰,而是高度凝練的奪運之力與太極道韻的完美融合,帶著焚盡污穢、滌蕩萬邪的無匹意志!
轟!
鎏金洪流以徐淵為中心,如同狂暴的金色海嘯,轟然向四周炸開!
嗤嗤嗤!
刺耳的銳響仿若萬鬼齊哭。最先撲至的骨魔,那堅逾精鋼的青灰色骨甲在觸及鎏金洪流的瞬間,如同投入熔爐的蠟像,大片大片地熔蝕消解!
其眼眶中的慘綠鬼火瘋狂搖曳,發出無聲的尖嘯,隨即徹底湮滅!
側面撲來的腐爛尸傀,甫一接觸洪流,便如同被潑上了滾燙的巖漿,粘稠的軀體劇烈燃燒,冒出滾滾黑煙和焦臭,頃刻間在鎏金烈焰中化為飛灰。
天空攢射而下的魂刺,撞上那鎏金洪流形成的無形力場,如同燒紅的鋼針扎入冰水,發出凄厲的滋滋消融聲,化作縷縷青煙消散!
僅僅一刀,徐淵周身百丈之內,所有撲來的污穢之物被瞬間清空!
粘稠的“泥沼”地面被灼燒得干涸龜裂,露出下方漆黑的巖層。
“嗷!”
幽影湖心猛地傳來一聲沉悶、怨毒、仿佛來自九幽最底層的咆哮。
整個幽影湖劇烈翻騰起來,粘稠如膠質的灰色湖水掀起滔天巨浪。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身影,緩緩從沸騰的湖心升起!
那已非人形!
它的下半身完全融入粘稠的灰色湖水之中,仿佛與整個幽影湖同源。
上半身則勉強維持著類人的輪廓,但高達十丈,通體覆蓋著暗沉如黑鐵、布滿無數扭曲人臉痛苦哀嚎浮雕的猙獰重甲。
數粗大的、如同活物般蠕動扭曲的灰黑色管道,從重甲的縫隙中蜿蜒鉆出,深深刺入下方的湖水,瘋狂汲取著污穢之力。
最駭人的是它的頭顱,那是一個巨大、扭曲、如同被強行拉伸又揉捏過的金屬骷髏頭!
骷髏頭空洞的眼眶中,兩團粘稠如瀝青、不斷淌下黑色液體的深灰色火焰在瘋狂跳動、燃燒。
火焰中心,隱約可見一個微小、扭曲、充滿無盡怨毒的人臉,正是穆陽!
“小畜生,你竟敢追到這里來,壞我道盟大計!我要將你抽魂煉魄,永鎮九幽!”
穆陽那怨毒到極點的意念咆哮,竟化作震蕩神魂的亂流,不斷地沖潰著徐淵的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