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半，金陵城被一層如薄紗般的晨霧輕柔籠罩。

多年以后，姜少白依然記得那個晴朗的早晨，站在金陵修真學院門口，看著陽光在大門臺階上碎成銅錢大的光斑。

那些青石臺階上刻著歷屆畢業生的名字，最古老的可以追溯到洪武年間，最新的還帶著去年朱砂拓印的痕跡。

學院外的柏油路面泛著昨夜未干的雨水，好似一面破碎的鏡子。空氣中，茶葉蛋濃郁的香氣和共享飛劍充電樁散發的臭氧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又帶著點陌生的味道。

“道法系的？”姜少白循聲望去，鐵藝雕花的門衛室里探出個亂糟糟的雞窩頭，是個身著灰西裝的男人，領口還沾著油漬，手里的電子煙在霧氣中閃爍著猩紅的光，胸牌上褪色的字：彭大海-后勤主任。

看到“彭大海“三字，姜少白想起在新生群里刷到的傳聞：這位后勤主任年輕時曾用鎮魂符修好過核電站，如今卻沉迷在《修真榮耀》里帶妹上分。

“滋啦——“

掃碼器發出老式收音機調頻般的雜音，彭大海叼著電子煙猛拍機器外殼，滿臉不耐煩：“又是特招生的磁條問題。去年老許招的那丫頭，掃碼掃了二十分鐘，差點沒把我這機器砸了。”

說著，他用力拍打著掃碼機側面的銹跡，震得窗臺上半盆仙人掌簌簌發抖。

“喲，今年還有道法系新生啊？”懶洋洋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姜少白轉頭，看到個穿著舊牛仔外套的男生，正把口香糖吹成透明泡泡，他胸前學生證晃來晃去，寫著“丹藥系-歐陽康”。

“歐陽康！“彭大海從窗口扔出張磁卡，“帶他去領物資，順便把儲藏室的《抱樸子》殘卷歸位。“

歐陽康伸手接住飛來的卡片，腕間朋克風的手鏈叮當作響：“老頭你這算濫用童工啊。“他突然湊近姜少白，“你就是那個今年特招的同學？”

歐陽康一邊走一邊搭話，“道法系很少有特招的，除了各地高中保送，現在又開始招生啦？”

“嗯，許老師招我的。”

“許老師？哪個許老師？這里姓許的多去了。”

“道法系的許無為許老師，去年他去我們高中指導競賽。”

“喔，老許啊，”歐陽康恍然大悟，“聽說他去年混上博導了，他老板是個牛人，莊神機知道吧？”

“知道，不僅是學院的校長，還是聯邦榮譽大修士啊？”

“現在老家伙不行了，要是他和教育部大佬們關系好點，沒準過幾年院長就輪到老許了，”歐陽康歪著嘴笑，“現在難說嘍。”

“同學你哪個系的？”

“丹藥系。”歐陽康漫不經心地回答。

歐陽康自己是想去劍修系的，聽說專業課特別簡單，每天動動手指就行了。這對歐陽康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對任何專業都無所謂，老師事少一點課程輕松一點就成為他的專業首選了。不過填志愿的時候，他一向好說話的老爹歐陽天卻發了脾氣，硬是逼歐陽康把志愿改成丹藥系。

作為金陵學院校董會的大金主，歐陽天事后安慰兒子說，丹藥系的主任云中子是他老朋友，每年保送西歐的那些留學名額逃不過歐陽康的份，沒準學個兩年就直接送西歐公費留學了，到時候混個鍍金的文憑輕而易舉，直接一步到位繼承家業，何必跟劍修系苦熬資歷？

穿過中心廣場時，姜少白看見各系迎新攤位前人頭攢動。

符咒系的學姐正在演示自動貼符機，旁邊玻璃箱里蜷著只打哈欠的火狐，劍修系的全息投影反復播放著御劍比賽的精彩集錦。

某個瞬間他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背上，回頭卻只看見隨風晃動的道法系旗幡——那面灰藍色的旗幟邊角已經起毛，在丹藥系鎏金繡紋的橫幅旁顯得格外寒酸。

姜少白仰頭望著掠過頭頂的無人機群，全息投影的“御劍速成班“廣告在空中來回穿梭。

小型無人機拖著粉色尾跡云掠過道法系旗幡，那灰藍色的綢布立刻泛起漣漪般的金光咒文——他想起入學手冊上的小字注釋：各系旗幡皆由本屆校長靈力加持，唯獨道法系的仍在用三百年前那面。

“劍修系御劍體驗課九折優惠“的傳單從空中散落，歐陽康順手拿了一張說：“別看這些花里胡哨的，去年有個傻子信了廣告，花五百靈幣租了把二手飛劍，結果試飛了三分鐘就從玄武湖上掉下去了。“

沿著人行道一直往前，穿過天一廣場，便是圖書館了。

道法系的新生儲物間藏在圖書館地下三層。

“到了。“歐陽康用磁卡刷開生銹的鐵門，霉味混著陳年朱砂的氣息撲面而來。

三十平米的儲物間里堆滿蒙塵的紙箱，窗臺上積著厚厚的灰，一只壁虎正從《修真符咒大全》的封面上溜過。

“學弟知道新生儲物間為什么叫修真界盲盒嗎？“歐陽康嚼著口香糖一腳踢開個擋路的箱子，“上屆丹修女神藏了三爐筑基丹在《黃帝內經》里，結果被巡查組當成麥麗素充公了...“

姜少白掀開某個紙箱，嗆得打了個噴嚏。

旁邊的架子上堆滿了舊課本，一個渾天儀支架上還纏著半張被齒輪碾碎的《聯邦修真教育改革白皮書（2015版）》。

姜少白彎腰翻看，瞥見殘頁上用紅筆圈住的條文：“削減基礎學科經費，重點扶持劍修、丹藥、符咒等應用型專業，道法系年度預算同比下降 67%”。

旁邊磚縫里嵌著的舊院徽碎片，背面刻著二十年前的院系編碼——那時道法系還是與天機系并列的“學院雙璧”，如今編碼已被磨平，像段被刻意抹去的歷史。他剛要細看，歐陽康突然吹了聲口哨。

“好東西！“男生從貨架頂層勾下柄木劍，劍柄纏著的紅繩已經發黑，“上屆道法系首席的桃木劍，聽說能斬心魔。“他隨手挽了個劍花，墻角的蜘蛛網應聲而落。

“接著！“歐陽康拋來桃木劍柄，纏劍穗的紅繩都褪成了暗褐色。

姜少白接住木劍，他指腹擦過劍身某處凹陷，那里刻著極小的“神“字，像是用指甲反復描畫留下的印記。

歐陽康繼續從紙箱里翻了翻，里面滾出個臟兮兮的太極球：“這是前年運動會鉛球比賽的紀念品。“

姜少白彎腰撿起本筆記，封皮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小狗，里面記著“筑基丹配方：雞蛋三顆、食用色素五滴...“

“這是往屆學長的杰作。“歐陽康扒拉著貨架，“聽說拿筑基丹當跳跳糖賣，害得劍修系拉肚子停課三天。“

儲物室的霉味里突然混進一絲焦糖香。

轉頭望去，只見歐陽康嘴里塞著三顆麥麗素，正鬼鬼祟祟往褲兜里塞靈石形狀的巧克力。

“這是上屆丹修系藏的靈力糖果！“他含糊不清地說著，突然被嗆得直拍胸口，“咳咳...學弟快幫我找找有沒有靈力飲料！“

姜少白從積灰的《丹鼎要術》下面抽出一罐橙色飲料，標簽上赫然印著“孟婆湯口味氣泡水——奈何橋特供“。

“臥槽絕版貨！“歐陽康兩眼放光，“去年鬼市炒到五百靈幣一...“話音未落，易拉罐突然自動彈開，綠色液體噴了他滿臉。

姜少白默默后退兩步，看著學長頂著熒光綠的臉狂吐舌頭：“為什么是芥末味！我要投訴三途川食品公司！“

收拾了一上午，儲物室的霉味被陽光曬出潮濕的暖意。

姜少白蹲在紙箱堆里正在翻看一本《修真百科圖鑒》，書頁間夾著張泛黃的獎狀——“第六屆靈力彈珠大賽季軍許無為“。

“快來看這個！“歐陽康在角落掀起塊防塵布，露出臺銹跡斑斑的機器。顯示屏裂了道縫的操作臺上，貼著“筑基模擬器v2.0“的標簽，“這是莊院長年輕時發明的靈力測試儀，據說能測出隱藏天賦。“

姜少白按歐陽康的指導把手放在金屬球上。機器突然發出拖拉機啟動般的轟鳴，生銹的指針在“廢柴“和“庸才“區間瘋狂抖動。

歐陽康笑得捶墻：“比我的煉丹成績還穩定！“

“你們道法系真有意思，上次在天機系撿到只會罵人的羅盤。“說著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青銅司南，那勺子突然轉起來大罵：“午時三刻宜逃課！快帶老子去網吧！“

“差不多了，新生一次只能挑一件，只有桃木劍值得入手。”歐陽康正拿著手機屏齜牙咧嘴地自拍，鏡頭突然轉向他：“笑一個，這可是道法系近五年最珍貴的新生大禮包——去年那批校服袖口還帶著驅鬼符的朱砂印呢。“

從圖書館出來已經快中午了，太陽曬得旗桿發燙，道法系的藍灰色旗子舊舊的，旁邊丹藥系的金色旗子閃閃發光。

歐陽康突然指著遠處人群：“看到那個地中海沒有？天機系主任沖虛，上個月剛把親侄女塞進劍修系保送名單。“

姜少白順著望去，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正在給新生家長發名片，胸前的翡翠懷表鏈閃著潤澤的光。他忽然想起什么，轉頭問道：“許無為老師...“

“老許在古籍館修《云笈七簽》呢，上周把咖啡潑在明代孤本上，被莊校長罰修三個月古籍。“歐陽康摸出手機劃了幾下，突然瞪大眼睛，“臥槽！食堂今天有糖醋靈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