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宸垂眸望著那道沒入錦袍半寸的刀尖，眸子微挑。

他忽地向前傾身，驚得顧槿桑手腕劇顫！

“傅以宸你瘋了！”顧槿桑的掌心猛然一松。

匕首哐當墜地，傅以宸的指尖撫上她蒼白的臉：“阿槿，你瘦了。”

“滾！”她揚手拍開他的手，目光像是淬了毒，透著陰冷的狠戾。

她恨——

她恨眼前這個男人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

她更恨自己的懦弱，以及無法控制的心緒。

“阿槿，你剛從黔州回來，舟車勞頓，今晚就在此好好休息吧。”

說罷，傅以宸便背過身去。

他淡淡對著門外吩咐：“你們幾個看好她。”

顧槿桑怒瞪著那道背影，質問道：“傅以宸，你是想要把我囚禁于此嗎？”

“當年的案子，你不要再查了。”

傅以宸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回應她，然后就抬腳離開了。

顧槿桑雙拳緊握，心里窩火地嘶吼：

“傅以宸你困不住我的！這一輩子，你都無法困住我！”

“啪嗒——”

傅以宸的身影完全退出視線，回應她的，就只有清脆的關門聲。

她緊緊咬牙，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憋了一肚子火。

她的眼神掃描四周，一時間，所有記憶順著此刻的時間往后倒退。

——這個房間，真的與她當年的閨房一模一樣。

窗邊的烏木案幾擺著她最喜歡的幾枝紅梅。

以往每逢寒冬，她都會鬧著要去梅園，讓他去摘幾株最艷的下來。

她會把它們安置于琉璃花瓶中，小心地供著。

但現在已逢晚春，過了紅梅的季節，于是眼前的紅梅添了幾分凋零之意。

況且，她現在早已不喜紅梅。

它的胭脂紅實在是太過刺眼了。

顧槿桑的余光觸至床邊柜子上的小兔布偶，眼神明顯一頓。

——那是她母親親手給她織的，她視如珍寶。

她緩緩走至床邊，拿起那個布偶。

微微顫抖的指尖撫過兔肚皮上一道突兀的針線，她的思緒隨之飄遠。

小時候，因為母親早逝的緣故，她總喜歡抱著這個兔娃娃，把她當作母親。

九歲那年，她抱著兔娃娃不慎滑倒，小兔的肚皮被劃破一個洞，她為此還哭了一個晚上。

她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醒來便看見小兔完好無損地躺在床頭，而它的肚皮上多了一條笨拙的線頭。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在傅以宸的竹苑發現一些白色的針線。

她雙眼放光地湊到他跟前問：“宸哥哥，小兔兔的傷是你治好的嗎？”

他的臉難得閃過一絲窘迫，不自然地回應：“你那晚吵得我睡不著，我才......”

......

一陣恍惚后，顧槿桑的眼角泛起淡紅，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她好像有一半的回憶，都是與他有關。

為什么他總是陰魂不散？

黔州孤冷沉寂的長夜里是。

京城凄愴悲涼的雨里也是。

顧槿桑的眼眶凝著水氣，晶瑩的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滾落。

她閉上眼睛抬起頭，試圖讓淚水回流。

她斜靠在榻上，睡意悄然襲來，床邊便傳來均勻平穩的呼吸聲。

此前為了韓驍一事，她快馬加鞭趕了兩日路程，著實是累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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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廂竹苑。

傅以宸披著濕漉漉的長發，身著一襲月白常服，背手立于窗前。

他的膚色冷白如瓷，幽沉的黑眸仰望著懸掛于深藍色天幕上的明月。

“大人，今日望江樓附近并未出現異常人物，不過屬下查到今日梁王也出現在望江樓內。”

凌川站在傅以宸身后，恭敬地向他匯報今日的情況。

傅以宸一雙狹長的鳳目微微上挑，薄唇微啟：“哦？梁王？”

今日望江樓韓驍求藥一事，實則是由他一手策劃。

他原是想以韓驍為餌，引出當年誣陷顧秦霄的背后之人，卻沒想到竟引來了顧槿桑。

他擔心顧槿桑涉險，便遲遲沒有安排韓驍的偽裝者到三樓赴約。

“是，當時梁王正身處三樓雅間。”凌川解釋。

“嗯，那你可查到那些刺客是誰派來的？”

傅以宸的聲音極冷，在說到“刺客”二字時，眸底漾出一抹厲色。

凌川呼吸一滯：“屬下無能，方才刺殺顧小姐的都是些精心培養的死士，全都當場咬舌自盡了。”

傅以宸眸底晦暗不明，他抿唇不語，一時讓凌川猜不透他的心思。

沉默半響，凌川才燦燦道：“大人，那顧小姐那邊......”

“讓凌萱從西山回來，到她身邊伺候。”

“是，大人，那桑苑的看守......”凌川又問道。

傅以宸眸子微垂：“再加派十人到院外看守，另外，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桑苑半步。”

“是。”凌川緩緩退出房間，偌大的房間就只剩傅以宸孤身一人。

天上的皓月被灰蒙蒙的霧氣所籠罩，云霧之下，到底藏住了多少人的心事？

......

天剛破曉，第一縷晨光映在顧槿桑的臉上，她微微睜開眼眸。

她的指尖在床邊輕敲兩下，一道黑影隨即便出現在她的面前。

“青楓，昨晚情況如何？”顧槿桑詢問道。

青楓半膝跪在床前，拱手應：“回小姐，昨晚您被帶走后，那幾名刺殺您的人全都自盡了。”

顧槿桑微微頷首，似是料到這個結果。

她遂問道：“那我現在身處的房間外可有人把守？”

“現在院子外約莫有十五人看守。”

顧槿桑雙眸微微一沉：“可有辦法殺出去？”

青楓搖了搖頭：“那些人全都身手不凡，僅靠我們二人恐怕難以匹敵。”

顧槿桑淡笑一聲：“那就等吧，杏雨他們什么時候能趕回京？”

“屬下今早收到他們的傳信，說是明晚才能趕到。”

“知道了，你退下吧。”

話落，青楓便重新消失于無形之中。

顧槿桑散漫揚眉，推開了房間的雕花木門。

她的動作肉眼可見地頓住。

昨夜因夜色太濃，她根本沒有看清這里的布局。

梧桐樹下秋千輕搖，紫砂陶盆里，幾條朱砂錦鯉銜著落花嬉戲......

這里的一切都與她的桑苑太像太像。

眼角的余光掃過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她不由自主地邁步前去。

——賞月亭，一個承載著她許多心事的地方。

以前每當她夜半睡不著的時候，她都會到那里散心，與月傾訴她的心事。

“顧小姐，大人有命，讓您在桑苑好好休息，還請您不要讓屬下為難。”

一只手攔在顧槿桑面前，而顧槿桑認得，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昨夜助她脫身之人。

她唇角微挑：“放心吧，我沒想逃跑，只是想到賞月亭走走。”

“況且你們可以跟著我，我一個弱女子也并非你們的對手，不是嗎？”

她的眼神平靜無波，娓娓道來不夾雜一絲情緒，讓人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