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南京城，是個風雨凄凄的季節。

如絲的細雨從空中飄落，為街道披上一層薄紗。

朦朧的暮色中，一道纖細的身影撐著油紙傘，在青石板上踏起朵朵水花。

顧槿桑一身月白素紗襦裙，被風掠起了青灰色的披帛。

她抬眸凝望著檐角垂落的雨鏈。

柳葉眉間凝著經年不化的霜色，一雙秋水明眸蒙上一層薄霧。

她的腳步，最終停在了將軍府門前。

一別五年，當初將軍府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再。

細雨斜織中，顧槿桑舉目注視著懸掛在上的門楣，那道“鎮遠將軍府”的金匾早已蒙上厚厚的塵灰。

她跨過被野蒿肆意侵占的石階，指尖撫過門環上銹跡斑斑的獸首。

一絲陰冷的笑意，從她的嘴角一閃而逝。

當初威風赫赫，戰功彪炳的鎮遠將軍顧秦霄，因涉嫌私通北狄，意圖謀反，在午門即日問斬。

他的獨女顧槿桑未受株連，而是被流放至黔州。

——五年內不得返京。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

忽而一道黑影閃到顧槿桑身后，那是顧秦霄留給她的暗衛，青楓。

“小姐，從回京到現在，分別有兩撥人在跟蹤我們。”

顧槿桑微微頷首：“嗯，我知道了。”

她最后再掃視一眼斑駁的朱漆大門，便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青瓦檐角垂落的雨水滴落在斗笠上，一道玄色身影早已與角落的陰影融為一體。

傅以宸刀削般的下頜隱在立領，劍眉下的一雙鳳眼替他平添了幾分魅惑。

他單手扣著斗笠邊緣，指節因過分用力而泛起青白。

“大人，您與顧小姐......”他身后的近衛凌川忍不住開口。

只見傅以宸沉吟不語，視線始終緊跟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

“大人，要不您就告訴顧小姐當年的實情吧......”凌川再次勸說。

卻遭到一記冷眼：“凌川——”

凌川眼眸低垂：“是屬下多嘴了。”

當那道素色身影完全消失于視線之中，傅以宸才款款動身離開。

“讓凌云暗中保護她。”

他眼神一黯，壓下心底翻滾的情緒。

這一切，由他獨自承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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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樓，京城最為有名的茶肆。

樓中四層的望江臺可以將秦淮河的景色一覽無余，故以此命名。

二樓臨窗的烏木桌上凝著水汽，顧槿桑一身輕便男裝，手里正握著一個青瓷茶盞。

她把茶盞放到嘴邊抿了抿，嘴角微微下撇。

盞中的君山銀針早已泡得發苦，她已經在此等了快半個時辰。

她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斜上方的一個雅間，但那里卻始終沒有點燈。

她眉間微擰，眼神中劃過一絲疑惑。

——奇怪。

她的密探明明查到，原鎮北軍左前鋒副將韓驍，會在今日酉時出現在望江樓三層雅間。

韓驍正是五年前負責押送北狄密函至兵部的人，但他卻在半路遭人劫殺墜崖，至今下落不明。

消息指，韓驍當年墜崖后藏身于漕幫，現因身中劇毒時日無多，冒險現身于望江樓，是為了求購解藥。

顧槿桑認為韓驍必然了解當年私通北狄的真相。

所以她趕在今日回京，就是為了見韓驍。

只可是，現在都已經快到戌時，韓驍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這不免讓她懷疑，難道今日只是一場騙局？

顧槿桑的指尖摩挲著茶盞上的裂紋，心底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咻！”

剎那間，二層的雕花窗欞忽而爆破，一支淬毒的箭鏃撕破空氣，刺向顧槿桑！

顧槿桑黑棕色的瞳孔向右一瞥，而后身形輕輕往后一仰。

尖銳的箭矢擦過她額角揚起的青絲，深深釘入她左側的立柱！

這番動靜無疑驚動到樓里的其他客人，一時間，客人們紛紛逃命，望江樓里亂作一團。

顧槿桑的桃花眸微瞇，就見五名蒙面人破窗而入，徑直沖向自己。

她側身避過致命一擊，隨即抽出殷紅色的匕首迎戰。

“鏘！鏘！”

刀光與劍影交錯，發出一聲聲如雷貫耳的碰撞聲。

蒙面人的劍招狠辣，且人多勢眾。

霎時間，挾著殺意的刀光便將她逼至角落。

“小姐，屬下護您離開！”

千鈞一發之際，青楓迅速從陰影中躍出，以劍鋒擋開凌厲的攻勢。

與此同時，另一道陌生的身影倏地從窗外闖入，加入戰局。

凌云雖未表露身份，但他招招直指蒙面人要害，助青楓分擔壓力。

顧槿桑見此眉頭微皺，她深知此人并非己方勢力，但他卻在助她脫身。

只是現在身處混戰之中，顧槿桑暫且無暇深究。

她在青楓與凌云的庇護下連連撤退。

可突然間，又有七名玄衣蒙面人從廊柱后閃出，與先前的五名蒙面人廝殺起來！

顧槿桑目光充滿探究之意，他們顯然不是同一派別。

兩派人馬刀劍相撞，局面瞬間逆轉起來。

未等顧槿桑理清局勢，一名蒙面男子便毫無預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走。”男人冷冽的聲線響起。

聞言，顧槿桑的瞳孔止不住地顫抖。

只一眼，她便認出了那雙深邃似潭的鳳眸。

——是傅以宸。

是那個曾在梧桐樹下，瞞著父親與她偷飲桂花釀的翩翩少年。

也是那個在她父親血濺刑場時，沉默攥緊詔書的無情之人。

顧槿桑短暫地一怔，隨后扯出一抹輕蔑的笑。

沒想到五年一別，再次相遇，會是以這么狼狽的方式。

她驀地停下腳步，用力甩開傅以宸的手。

“別碰我！”她眼中戾氣一閃，眉宇間盡是厭惡之色。

傅以宸眉心微微下陷，那雙湛黑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別鬧。”

“我鬧？”顧槿桑默默地注視著他，冷笑一聲。

他還是那樣，總覺得她是在鬧。

就好像——他永遠都是對的，而她永遠都是錯的。

“顧槿桑。”傅以宸的眉心又擰緊幾分，一雙墨色瞳孔仿佛覆上一層冰霜，寒冰刺骨。

顧槿桑呼吸一緊，心里驀地一悸。

她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倏忽間，顧槿桑感覺身形一輕，竟是傅以宸俯身將她攔腰抱起！

“你！”顧槿桑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而面紗下，傅以宸一貫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那骨節分明的手掌緊扣著她的腰肢，隨后縱身躍出窗欞。

那股熟悉的烏木沉香在顧槿桑的鼻尖縈繞不去，她一時晃了神。

她以前最喜歡被這股香味所占據。

淡淡的，幽幽的，會讓她不自覺松弛下來。

就連現在，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這股沉穩儒雅的氣味所吸引。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