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微臣覺得您實在有些矯情了。”

“你說什么？”

趙頊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方輕嘆口氣，指著趙頊身上濕噠噠的衣服。

“咱們先換身衣服，洗干凈身子，再聽微臣慢慢道來，如何？”

趙頊有些莫名其妙，雖然王方一肚子歪歪腸子，但就這次的事看來，他辦事還是很利落干凈的。

——

趙頊去洗澡換衣服，王方已經在席子上等了很久，小茶幾上的點心吃了一塊又一塊，那個小宮女還在這里，忙不迭地給王方倒茶，放點心。

王方記得她叫春桃，不出意外的話，這小丫頭得一輩子跟著自己了。

皇帝那點兒心眼啊，呵！

比針眼兒還小。

王方也無所謂，監視就監視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還能消磨皇帝的疑心，何樂而不為呢。

趙頊終于換好衣服出來了，脫鞋上席，像三國里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隆中對一樣，君臣兩個對席跪坐。

“現在可以說了吧。”

王方看了春桃一眼，春桃看了眼趙頊，很識趣地退下了。

王方這才說道。

“殺昌王，廢曹氏，逐太后，一鼓作氣，一石三鳥，宗親勢力土崩瓦解，指日可待，官家之后怎么做，可有打算？”

趙頊略一沉思。

“第一是要先將宗親給安撫下來，讓他們知道只要他們老老實實，朕照樣能給他們富貴。

第二么，則是清肅昌王遺黨了。”

王方卻輕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昌王此番，完全是自作自受，官家于情于理，都沒有錯處，宗親沒有理由反對官家，更不用擔心他們造反，因為他們手中沒有實權。官家要時刻將一句話記在心里。”

“哪句話？”

“君以此興，必以此亡。”

趙頊微微皺眉，似乎還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王方解釋道。

“大宋雖從馬上得天下，但鞏固江山，靠的卻是文人。皇帝靠文人鞏固江山，最終也會因為文人而失去江山。官家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您手下的這些文臣。打壓宗親，是為了能壓制文臣。如今宗親元氣大傷，正是一鼓作氣，將朝中異黨，一網打盡的時候！”

“你是說……”

王方眼神逐漸變得兇狠，身體微微前傾，似笑非笑道。

“您還有最后一個敵人。”

趙頊喉嚨滾動。

“司馬光？”

王方輕輕點頭。

趙頊心情復雜，又喜又憂。喜的是王方雖然年輕，卻當真有些出將入相的天分，這番見識，竟與他最信任的謀士韓維不謀而合。

至于憂的，自然是他小小年紀已然有如此心機，殺昌王，廢兩宮太后，辦得多么干凈利落！留這樣人在身邊，終究是心腹大患……

不過目前趙頊還是離不開王方的。將來的事也只能將來再說。

他不是周瑜，王方自然也不會是諸葛亮。

“你有什么打算？”

趙頊撿起一塊點心，送進嘴中。

王方卻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沒招。”

“……”

王方想，他又不是神仙，歷史上司馬光還得兩三年后才去洛陽呢。

作為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王方自問，能夠一口氣扳倒一個親王，兩個太后，已然是心力交瘁了，哪有精力還得去想怎么扳倒司馬光？！

趙頊翻了個白眼。

“你沒招，朕有招。”

“什么招？”

趙頊略一遲疑，突然意識到他似乎有些把王方給捧得太高了。

他可不想讓底下的臣子們，怕的是王氏父子，而不是他這個皇帝。

“朕先給你賣個關子，你只管去皇城司赴任，屆時朕自有道理。你爹等時機成熟，自然也會讓他官復原職。”

王方到底還是太單純了，或者說，他本身就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哪怕是用陰謀詭計，也是為了自保而迫不得已，沒有那些彎彎繞繞。

因此趙頊想的什么，他一點兒也沒察覺到。

不過變法的大方向確實是定下來了，先倒宗親，再逐逆黨，然后再開始變法。

這是王方想的。

但趙頊想的，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是不謀而合誤打誤撞，兩個不同的目標，需要同一條路實現罷了。

趙頊并未在福寧殿久留，畢竟昨晚上發生了那么大的事，兩府的宰執，朝廷大臣們，不能不表示慰問。

如今曾公亮等一班宰相已經進宮問安，趙頊便也起身離開。

“吃過晌飯，你就可以離宮了。”

王方卻懶洋洋的。

“微臣的罪過還不明不白呢，就這樣出去，算怎么回事兒？官家，您還是弄清白了，再把微臣放出去吧。”

趙頊嘿然一笑。

“赦你無罪！出去好好辦差，再敢跟之前那樣不著四六，朕就把你流放瓊州島，讓你一輩子回不來。”

王方高興了，一骨碌爬起來，唱了個大喏。

“謝官家恩典！”

——

不說曾公亮他們如何跟趙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什么圣駕不寧，罪在萬千臣工，他們都應該引咎辭職。趙頊則要好言安慰，說自己并無大事，君臣和睦融融的廢話。

且說王方吃過晌飯，也不知前朝發生了什么，竟然真的降下旨意，宣告王方無罪，并且連王安石也都官復原職。

不僅如此，還有人送來了一套黑底繡今鸞的一套官服，并加一雙黑靴，一塊刻著皇城司探視司探視官幾個字的銅牌。

這就是王方的官服了，接過官服官印，王方便是真真正正，進入仕途，成為朝廷的公職人員了。

也就應該，跟之前的王方說再見了。

看著閃閃泛著金光的銅牌，王方苦澀一笑，又摸了摸臉上被曹氏留下的疤痕，笑容更加苦澀。

不禁想起這些年，老爹何等苦口婆心勸自己做官考功名，自己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事到如今被現實毒打一番，總算是醒悟過來了。

權力，只有權力才能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探視官只是個開始。

他要一步步走向權力頂峰，無人之巔！

權傾天下，一手遮天。

讓這個羸弱不堪的宋朝，在他手里，徹底改變！

第一步么……

王方打了個呵欠。

有點兒困了，先睡個午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