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昌王來說,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從始到終都被自己哥哥耍的團團轉,實在是太晚了一些。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被趙頊當成傻子一樣蒙在鼓里。
趙頊隱藏得太好了。
殺了昌王跟宮里最重要的線人黃平,本該讓昌王他們立刻警覺起來,可接著趙頊又讓高太后的親信張茂則頂替黃平的位置。
昌王他們又放了心,他以為皇帝的心還是偏向他們趙家人的。
他以為王方回來,趙頊沒有動靜,是還像以前一樣,不敢輕舉妄動的。
可他如何也想不到,趙頊又派了一個石得一,在背后放冷箭!
石得一……
這個從來不曾見過的太監,究竟是何人?!
皇兄到底還有多少心腹,是他不曾知道的?!
昌王終于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可笑了。他根本不是自己哥哥的對手。
王安石偷偷看向王方。
這都是你干的?
王方努了努嘴。
具體是這位石公公干的,我只是起了個領導作用而已。
由此可見這位趙官家的帝王心術何等爐火純青。
他用人最重要的一條標準,就是平衡。
誰也不會托大。
他不會讓王方獨占扳倒一個親王的功勞。
就像他也不會真的讓王安石獨占整個朝堂一樣,總要有一個司馬光來反對他。
而現在,這位趙官家明明是在處理自己的家事,偏偏又要王氏父子這對外臣在這里看著,自然也是有他的深意。
看著驚慌失措的昌王,趙頊臉色鐵青,滿眼都是一個哥哥對弟弟的恨鐵不成鋼。
“二十萬畝田地,整個登州,倒有三分之一的田地在你手里!”
“皇兄……這……”
昌王還想狡辯,可一看趙頊那對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的眼神,他喉嚨不覺滾動一下,什么話也不敢說了。
趙頊看著石得一。
“石得一,你說,昌王應該怎么處置?”
石得一拱手道。
“奴婢家奴也,不敢擅專天家事?!?
趙頊又看向王安石。
“這不僅是家事,更是國事。王卿,你來說?!?
王安石剛要說話,王方突然開口道。
“官家,昌王侵占百姓田產,致使大宋子民家破人亡無數,官家若不嚴懲,如何能安天下民心,恐怕百姓們……”
“百姓們怎么?”
“百姓們只知道有個作惡多端的昌王,不知道有皇帝,他們以為昌王如此,皇帝必然也是如此了?!?
趙頊笑出了聲,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朕該怎么發落昌王?”
“微臣斗膽,懇請官家能夠抄沒昌王家產,歸還百姓。并廢除昌王爵位,以儆效尤。”
趙頊不說話了。
倒不是他心軟猶豫,而是面子問題。
他可不想讓人覺得他是個冷血無情的哥哥,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懲處自己的親弟弟。
鄭莊公和他弟弟,不過爭一個小國的家產就讓人戳了幾千年的脊梁骨。李世民千古一帝,玄武門殺兄弟的罵名照舊洗刷不掉。
趙頊可不愿死了還要遭人非議。
他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來幾個字。
“昌王到底是朕的兄弟,母后又最寵愛他,朕怎么忍心?!?
王安石說道。
“官家顧慮極是,昌王之事,臣等豈敢妄下定奪。適才王方所言,實在是猖狂犯上。微臣懇請官家能將此事付與有司,再向太皇太后,太后請示,最為妥當?!?
王方滿臉不解。
不就應該趁他病要他命嗎?
又交給朝廷那些老臭酸的儒生們,吵來吵去,鬧來鬧去,什么時候才完?
他想說話,被王安石偷偷踢了一腳。
趙頊嘆了口氣。
“也罷,王卿說的,也是妥當之法。傳旨,將昌王交由大宗正司審理定罪。”
宋初,沿襲唐制,由宗正司來管理皇室,主管皇室玉牒,宗室婚喪嫁娶等事。后來宗室人口膨脹,到仁宗朝,又增設了一個大宗正司,獨立于宗正司,直接由皇帝來控制。
大宗正司有一個很重要的職能,就是負責處理皇室的違法行為,而且是由皇帝直接控制。一般都是初步審理一下,最后交給皇帝裁決。
所以王方年輕就是年輕在這里,遠不如王安石深思熟慮,反正最后裁判權都在趙頊手里,還能讓廢黜昌王更加名正言順。
更重要的,不關他們王家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剛才王安石真想一腳踹死王方了,小畜生真是插上兩根蔥就裝象,不知道個天高地厚。人家皇帝讓你來不過是走個過場,你一個臣子,還真敢插手皇家的事了?!
不過王老爹還是生氣的太早了,當他知道他的寶貝兒子是用什么辦法調兵來的,一定會當場暈過去的。
昌王被帶下去后,殿中只剩下了趙頊,還有王安石,和王方三人。
趙頊的表情,終于輕松了一些。
他長呼了口氣,如釋重負,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剛停不久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
年輕帝王眸色凝重。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上天的陰晴不定,事情的成敗也不能妄下論斷。但這一次,王卿,是我們贏了,對吧?!?
一聲我們,讓王安石熱淚盈眶。
“但是……”
趙頊輕輕摸著窗臺的棱角。
“這才只是開始而已,以后還有很多場仗要打。朕不會動搖,希望你也是?!?
王安石剛要表忠心,卻被趙頊打斷,笑道。
“場面話都是說給外人聽的,你的心,朕知道?!?
王安石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士為知己者死,哪怕現在把命豁出去,他也心甘情愿。
趙頊看著王方,笑道。
“今日……多虧你了?!?
“哪里哪里。”
王方還是不著四六的樣兒,被老爹瞪了一眼,才趕緊承了個大諾。
“全仰仗陛下圣明燭照,微臣等不過盡分內之事而已?!?
趙頊無奈一笑。
“你這幅德行啊,怕是難改嘍。你哥哥王雱,何等的謙謙君子,你二哥也是忠厚人,怎么你……唉?!?
趙頊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笑了笑。
王安石:“都是微臣教子無方?!?
“天真爛漫也未必不好,況且……也不曾壞事……”
趙頊眸色突然暗淡了許多。
“罷了,時候不早了,朕不留你們了。王方好容易回來,該歇幾天了?!?
王方可還記著那要緊事呢。
“官家,我這官職……”
昌王現下可真倒臺了,沒了昌王,高太后獨木難支,曹太皇太后說死就死。之前答應趙頊,為他除去這三大障礙,勉勉強強也算是完成了吧。
該還我自由身了吧!
王方滿心歡喜。
但皇帝又食言了。
“以后再說!”
“不是!”
王方急了,話沒說完,趙頊立刻尿遁,跑了。
氣得王方差點兒跟王全忠一樣,背過氣去。
老爹滿心歡喜,自己兒子個個爭氣,才不理解王方心里想的什么,催促他趕緊回家吃飯。
——
嘩啦嘩啦——
趙頊哆嗦干凈,提上褲子,面無表情地將王方偽造的“札子”撕成碎片,丟進恭桶里。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目光十分陰鷙。
對于王方,以前他是舍不得,現在么……
他可真不敢放這么一個天才走了。
“傳旨,召韓維,即刻入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