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平的位置,就由你來接替吧。”
神宗對石得一說道。
不想石得一卻拒絕了。
“奴婢惟愿做官家耳目,都知之位,不敢妄想。況且官家拔去太皇太后心腹,此時當務之急,是要穩住兩宮太后。”
“依你之見,誰來頂替黃平的位子呢?”
“內侍押班張茂則,甚堪其職。”
內侍押班為在內侍省副都知之下,主掌往來國信所,軍頭引見司,翰林院等事。因黃平在內侍省獨大,并無副都知一說,張茂則就成了實際意義上的二把手。
只是此人雖不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卻與高太后十分親密。
“走了一個黃平,又來一個張茂則……”
神宗眸色陰沉,幽幽說道。
“朕身邊就不能有自己的心腹嗎……”
“官家當知,心腹從來不在自己身邊。”
神宗會心一笑,輕輕拍了拍石得一的肩膀。
“到皇城司去吧。朕封你為勾當皇城司公事。”
“奴婢領旨。”
皇城司與后世明朝錦衣衛性質類似,也是特務機構,舊名武德司,執掌宮禁、周廬宿衛、刺探情報等職。而勾當皇城司公事,就是皇城司的長官。勾當,就是兼任的意思,因為長官多為宦官,像石得一還同時兼任著內東頭都奉官一職。
石得一是神宗之前就結交下來的宦官,也算是他難得的心腹,登基以來,一直在為神宗刺探各方情報,讓他去皇城司,也算是發揮專長了。
石得一領命退下后,神宗獨自一人坐在大殿中,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被掣肘這么久,他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雖說只是一個宦官,也足以能讓昌王,還有曹氏,高氏他們警醒警醒,自己才是大宋朝的皇帝,大宋朝的一切,只有自己說了才算!
他可以懲治一個奴婢,也可以懲治其他人。
新舊兩黨較量的第二回合,隨著神宗斬了黃平,正式拉開序幕了。
——
時間飛逝,眨眼間半個月又過去了,王方終于抵達開封。
回京之后,馬不停蹄,直接進宮面圣。
他怕在外面會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奇怪,自己怎么怕死了……
“左盼右盼,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
來到皇宮,神宗擺下了豐盛的宴席,全是葷菜,全都是王方愛吃的。
“官家如此盛情款待,微臣真是受寵若驚啊。”
“你立下大功一件,朕就算怎么賞你,都不為過!唉……”
神宗突然很是惋惜地嘆了口氣。
王方笑道。
“可惜微臣不想做官,對吧。微臣已經掛印封金,現在還是一個白身。今日這場宴席過后,微臣也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王方是真心高興,他總算可以享受自由了。
神宗神情有些復雜。
“你不是答應朕要完成三件事么,現在你連一件都沒完成呢。”
王方夾了口菜,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神秘兮兮地交給神宗。
其實神宗已經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了,但還是有些緊張。
等看完信封里的供詞之后,臉上更是好像蒙了一層陰云一般,十分的難看。
王方說道:“官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趕緊派人下去給一鍋端了。京城里有我爹,您放心便是了。”
神宗笑容有些苦澀。
“你就……這么信任你爹?”
“那是,我爹是誰。您放心,只要您堅持變法,我爹肯定不會給您拖后腿。”
其實王安石變法最后之所以失敗,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變法變到最后,神宗自己竟然動搖了。
他一輩子沒離開過開封,雖然主宰天下,可根本不知道整個天下是個什么樣子。保守派的三言兩語,就讓他意志動搖,讓王安石兩次罷相回鄉。
“朕……當然不會動搖。”
神宗猶豫片刻,索性明說。
“但是,朕身邊不能只有你父親一個人,朕想讓你也在朕身邊,做朕的左膀右臂。”
王方:“……”
大哥,你怎么又來。
你是要娶我當新娘子嗎?這么死纏爛打。
“官家,您今晚吃醉酒了,是不是?咱們明天再說,行不行?”
“朕沒有吃醉。”
神宗紅了眼睛。
“你說過你能理解朕高處不勝寒的孤獨,為什么你明明都看在眼里,卻還要像旁人一樣冷眼旁觀?”
“我……”
“你說過不想讓大宋朝的百姓再受二遍苦,吃二遍罪,為什么還要選擇置身事外?”
“我……”
“王方,朕真的看不懂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王方心里突然猛地抽了一下。
是啊,他到底想要什么……
一開始,他滿門心思作死要回家,結果沒死成,還被神宗給扣在宮里。
后來,他一門心思想要出宮,卻稀里糊涂進了官場。神宗愛才之心,舍不得讓他死,他回家沒了指望,就退而求其次,當一個吃喝不愁的閑散公子。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跪在皇帝面前,接受了那柄御賜寶劍,又為何說出那句愿效犬馬之勞的話。
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到底是為什么呢……
王方想不明白,更不愿意去想。
看似最灑脫的人是他,其實他才是那個最擰巴的人。
如今看著神宗深邃的眼睛,王方竟有些抬不起頭來了。
他想要什么?
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是他變了嗎?
“官家,我……”
王方喉嚨滾動,一向能說會道的他,此刻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神宗也低下了頭。
他完全有權力以死來威脅王方,他要是不當官,就直接殺了他。
只是強扭的瓜不甜,他也不喜歡強人所難。
“朕還是那句話,朕可以等,朕有的是時間,等著你回心轉意。”
神宗失望起身,轉身離開了。
王方看著他瘦削而單薄的背影,何等孤獨。
殿中陷入寂靜,只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王方痛苦地抱住頭,將頭深深地埋在懷里。
只要一閉眼,就是神宗那十分失望的眼神。
他娘的,這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抬頭,正對眼前的那面墻上,掛著一副神宗親筆寫的詩。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征人未還。
倘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拓邊西夏,收復失地,報我國仇。
這是神宗一輩子的夢想,他當了十四年的皇帝,就是為了完成這一夙愿。
可惜永樂城大敗,二十萬軍隊全軍覆沒。
神宗在朝堂上嚎啕大哭。
他哭那幾十萬將士喪命疆場。
哭他自己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
更是哭祖宗的江山,將來怎么辦。
這是將來的結局,現在除了王方,沒有一個人知道。
王方突然震悚了。
難道他就要眼睜睜看著那場悲劇重演嗎?
十幾年后死的是二十萬人。
五十年后死的就是幾百萬人!
僅僅一個小小的文登縣,百姓生不如死的境遇就讓他難以接受。
將來靖康之恥,金人搜山撿海,血洗中原的時候,豈不就是人間煉獄!
王方的眼睛濕潤了。
王方啊王方,你忍心看到那樣的局面發生嗎……
只想著自己的利益,你跟你看不起的那些假仁義的君子們,又有什么兩樣?
想到這里,王方緩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