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來賓樓某廂房。
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還有出產自鳳州的鳳州酒。人言鳳州有三寶,美女的纖纖玉手,青青的垂楊柳,再就是這春香濃厚的鳳州酒。
崔賈坐在飯桌前,惴惴不安。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不論是王方,還是王全忠,都遲遲不露面。
他現在真是后悔啊,就不該貪那筆財,要了王方那三十兩銀子。
他怎么就沒看出這個王方不是個一般人呢……
“唉!”
崔賈長嘆口氣,他想不明白,阿云那個案子,自己又不曾摻和,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莫非是王方想暗中運作一下,多賺些銀子?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朝中那些大人物已經殺紅眼了呢。
商人,種田的,說到底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那些文人士大夫在朝中博弈的棋子罷了。
可是老這么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心里恍恍惚惚的。
飯菜都涼了!
可憐的崔商人,餓的兩腿發軟也不敢動筷,口干舌燥也不敢喝水,一直等啊等啊,等得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
終于,門推開了。
王方笑呵呵地走了進來。
“崔老兄,還記得我么?”
崔賈趕緊起身,行禮道。
“草民見過官人,之前不知官人身份,多有得罪,還請您不要見怪。”
“哪里話,讓你久等了,快請坐吧。”
“官人請。”
二人對面坐下,崔賈十分拘謹,兩只手一直在膝蓋上搓著,眼睛想看王方,又有些不敢看,只能偷偷去看。
王方笑道:“本官的臉上有東西么?”
“不不不。”
崔賈笑道。
“草民只是看官人年紀輕輕,就成了知州,很是不簡單吶,多少人皓首窮經,苦讀一輩子,都不知能不能夠得到官人的位置。”
王方呵呵一笑,淡淡說道。
“實不相瞞,我尚且沒有功名,還是個白身,承蒙官家庇佑,賞了這么一個官職而已。”
一聽王方沒有功名,崔賈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特別是在宋朝,文人地位空前的高,武將的地位基本上等同于沒有。而文人相輕,通過科舉正大光明考上來的,往往是最受人尊重的,而這些人,以及絕大部分人,都是看不起那些靠著祖上的蔭蔽,或者是花錢買來的官。
崔賈現在就以為王方這個官職是買來的。
“不過么,我個人對當官并不是很感興趣,只是承蒙君上知遇之恩,不能推脫罷了。我父親兄長,都在朝為官,我只愿將來能夠辭去差事,當個閑云野鶴,逍遙一生,也就是了。”
崔賈瞇著眼睛笑道。
“不知官人父親,尊姓大名?”
王方呵呵笑道。
“家父,王安石。”
咣當!
崔賈立刻掉落椅子。
王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么了?”
崔賈戰戰兢兢爬起來,滿頭大汗。
“原來是王大學士的公子,真是失敬!失敬!之前那三十兩銀子,小的明早就系數奉還!”
王安石的大名,但凡在官場上能夠得到些關系的,誰不知道!更何況崔賈還是專門給親王做生意的人!
自然,他也知道,王安石要頒行的青苗法,勢必要打壓他們這些人的。
很簡單,青苗法的宗旨就是跟大地主大商人搶錢,以前青黃不接的時候,百姓沒有糧食吃,就只能去借糧,或者買糧,買糧是少數,畢竟能買得起也不會吃不起。像崔賈這樣的大商人,大地主,往往會借給貧農糧食,但利息甚高,百姓往往負擔不起。
而青苗法則由官府出面,向百姓借糧,而且利息低,也沒有什么風險,更不用擔心出現利滾利滾利滾利滾利的局面。
這樣一來,像崔賈,昌王這些人,就無錢可賺了。
所以昌王才會如此惡心王安石。
昌王是親王,他可以罵王安石,但崔賈只是一個商人,昌王賺錢的代理人而已,他可不敢當著王方的面罵他爹,心里有怨氣,還得陪著笑臉說。
“久聞王公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見到他的公子,改日當請官人到舍下一聚。”
“那都是以后的話了。”
王方微笑道。
“咱們先把今夜的酒喝好了再說。”
崔賈嘴角抽動了一下,看著王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瘆人。
他起身,給王方斟滿一杯。
“不知王知縣怎么沒來?”
“他呀,犯了點事,被我關押起來了,等官家批了我的奏本,就按律定罪。”
崔賈咬了咬嘴唇,不禁想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才到任幾天,就把手下一個知縣給擼了。
還真是一個狠人物……
王方舉起酒杯,笑道。
“來,崔老哥,咱們先干了這一杯。”
“不敢稱哥,官人請。”
一杯酒下肚,王方咂舌道。
“不知崔老哥聽過這么一句話么?”
“愿聞其詳。”
王方目露寒光。
“金樽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咚!
話音方落,崔賈便嚇得打了個激靈,筷子掉到地上。
他急忙彎腰撿起,眼中滿是恐懼,強顏歡笑道。
“不知官人此話何意啊……”
王方呵呵笑道。
“你說這人有沒有意思,今天還能把酒言歡,明天就可能刀兵相向。今天還能稱兄道弟,明天就可能成了仇人,其實無非利益二字,你說對不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王方連連點頭。
“崔老哥不愧是讀過書的人,說話頭頭是道。我多嘴問一句,如今正是讀書考功名的好時候,崔老哥怎么無心功名,反而甘心只做一個商人呢?”
崔賈陪笑道。
“草民肚子里這點墨水,怎敢跟那些飽學的鴻儒相提并論。”
“我看吶,還是因為掙的錢多,對吧?”
“哎呦,能掙到什么錢,養家糊口餓不死就罷了。”
崔賈一笑,眼睛就瞇起來,等睜開眼時,王方已經給他倒滿第二杯酒了。
“來,崔老哥,咱們第二杯!”
“來!”
第二杯酒又下肚了。
崔賈吐了吐舌頭,皺著眉頭道。
“這酒好生厲害!適才沒覺得,如今肚中好像火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