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什么,這么高興啊。”
王方走進亭中,趙頊笑問道:“撈上魚來了?”
“撈上了,吩咐下人做去了。有道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魚鉤擺在這兒,自然有魚會上鉤的,您說是不是?”
趙頊呵呵一笑,拍了拍王方的胳膊,轉而又問王韶道。
“先生既然深通韜略,又是進士出身,為何不將這些謀略送到館閣,遞到朝廷呢?”
王韶苦澀一笑。
“非是在下不愿為國盡忠,而是報國無門。大約一個月前,在下曾將平生所學,寫成了《平戎策》三篇,拜謁樞密院,希望能通過樞密院,將此冊呈至御前。
不想樞密院的相公官人們,只匆匆掃了一眼在下寫的東西,便斥責在下寫的不過是奇技淫巧,還說在下孩視戰事,意圖攀附上意。文樞相更是直接斥責在下居心不軌,將在下給趕出樞密院。
在下不甘心就這樣灰頭土臉地回去。在下丟人事小,耽誤了國家事大!
因此,在下便留在汴京,意圖尋個機會。只可惜機會沒有等到,卻已囊中羞澀,只得靠給大戶人家寫些字帖賺幾文錢度日,房租也欠了一個多月了……”
說著,王韶眉頭越皺越深。
“自那之后,在下又經歷了些事情,著實是有些心灰意冷,甚至還起了歸隱之心……本來是準備再等等,過完年要還沒機會,就只好回老家,當個教書先生了。”
王方在一旁連連咋舌。
“唉,真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啊。子純兄跟他們好歹也算同僚,他們竟然也這么不講情面。真不知是誰心懷不軌。子純兄的才干,若是當一個教書先生,豈不是大材小用。”
“嗯……”
趙頊神情凝重,略一沉吟,將手上一枚寶石戒指褪下來,輕輕放到王韶面前。
“這個付先生的房租,可還夠么?”
王韶瞪大了眼睛。
夠。
太夠了!
換整個汴京城都夠了!
王韶不敢要。
王方說道:“你就收下吧,你要不收,人家可不好意思用你了……嘶……疼死了……”
王方沒說完,被趙頊狠狠跺了一下腳尖,疼得齜牙咧嘴。
“那……那我就收下了……”
王韶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將戒指給收了起來,額頭上排著密密麻麻的汗珠。
“至于樞密院那些人,你不用在意他們。朝廷輪不到他們當家,你心中有韜略,只管將它寫出來,送到當今官家面前,也就是了。”
王韶有點兒懵。
趙頊身后的王方,一個勁兒給他遞眼色。
王韶反應過來,趕緊起身,說道。
“您放心,在下回去就寫好折子,明天就送到官家面前。只是不知道……應該怎么送……”
“這好辦。”
趙頊指了指王方。
“你不認識他嘛,交給他就好了。你等旨意宣你進宮便是。”
“是……我明白了……”
趙頊揉著額頭,看著鍋里熱氣騰騰香噴噴的羊肉,笑道。
“看來我是沒這個口福了,突然有些不痛快,就先行一步,你們吃吧。”
王方也沒留他,畢竟他在這里,誰吃得也不痛快。
趙頊起身,在十幾個下人的簇擁下,上了馬車,還不忘回頭看了王韶一眼。
王韶愈發恭敬。
馬車吱呀吱呀走遠,此時,王韶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腿一軟,差點兒跪在地上。
王方嘿嘿笑道。
“剛才在人面前不跪,現在跪了人家也看不見啊。”
王韶快哭出來了,滿眼都是對王方的感激。
“衙內,我……我真是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了……咱們萍水相逢,您為何要這樣幫我?”
“這話問得好,我為什么要幫你呢?”
王方呼了口氣,望著不遠處的青山白云,沉默許久。
“江山如此多嬌,若是遭受戰火荼寮,豈不可惜?子純兄,你我都不想江山易主,百姓再遭劫難吧。”
王韶嚴肅道。
“肯定不想。”
王方眸色深邃。
“如果我告訴你,幾十年后,這片土地,會再次重演衣冠南渡的悲劇,關外胡人的鐵蹄任意在中原踐踏,你相信嗎?”
王韶默然。
王方苦澀一笑。
這哪里是他穿越者的優勢。
一個連當時人都可以看透的結局,顯然是板上釘釘,命中注定,沒有絲毫可以回旋的余地。
“不。”
沉默的王韶突然抬起頭,在西北飽經風沙侵蝕的眼睛,眼神無比堅定。
“周八百年而亡,漢四百年而亡,我大宋開國尚且不過百年,上有銳意革新之明君,下有齊心用事之臣子,只要萬眾一心眾志成城,一切都還來得及。”
王方看著他,逐漸有些激動。
王韶繼續說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能空老于林泉之下,我王韶此生若能建立一番功業,在史書上留下只言片語,雖死無憾。”
王方很想告訴他,他今后確實會建立一番功業,而且是豐功偉業。
“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子純兄,難得你我投契,不如今日就在這風雪亭中,你我八拜為交,結為兄弟,如何?”
王韶很干脆。
“恭敬不如從命。”
王方哈哈大笑,大手一揮,甚是豪氣。
“拿酒來!”
下人斟好酒,二人因就端著酒盞,在風雪亭中跪下,對著上天,齊聲道。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二人今日結為生死弟兄,同甘共苦,同仇敵愾,立誓復興山河,揚我國威,天下太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違此盟,愿遭天譴!”
“干?”
“干!”
二人酒盞相撞,將酒水一飲而盡,嘩啦一聲摔在地上,摔成粉碎。
“子純兄。”
王方握住王韶的手。
“若官家真的要你去了西北,數萬生靈,可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你放心。我必然不會忘記今日說過的話。”
“好。”
王方點頭道。
“既然說到此處,小弟也再啰嗦幾句。將來走馬上任之后,千萬記住一個‘慢’字,事緩則圓,千萬不要操之過切啊。”
王韶一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個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真的很不簡單。
官家身邊能有這樣的人,的的確確,是大宋之幸事。也是他王韶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