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瞇著眼睛,看著幾個小黃門簇擁著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太監,緩緩走進來。
所有人側身讓道,高聲道。
“見過石公公!”
石得一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裹著一件黑色的披風,顯得他臉色愈發煞白,而他又瘦,顴骨高高突起,又似乎是個面癱一樣,王方怎么看,都覺得他像一具僵尸飄到了這里。
“石公公。”
王方并沒有行禮,而是稍微點頭示意。
他看不上太監!
在他心里,這群身體殘疾,客氣點叫身殘志堅的人類,只是皇帝用來咬人的狗而已。皇帝都不是什么好人,他的狗能好到哪里去?在他這里,能讓他另眼相待的太監只有兩個,還都是明朝的,第一個自然是七下西洋的鄭和,第二個,則是李自成打進北京,率領太監頑強抵抗,最終陪主子崇禎皇帝自縊煤山的王承恩。
也就這兩位,在王方心里能堪稱“悲壯”二字了。
石得一上下打量著王方,語氣跟他的臉色一樣冰冷。
“王衙內今日一來便要大開殺戒,如此雷厲風行,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豈敢豈敢。”
王方笑瞇瞇的。一般他做這個表情,對方往往會受好一場氣,而又拿他沒辦法。
“大開殺戒不敢當,不過雷厲風行倒是真的,若是沒有些辦事的果敢,官家怎么敢用我王家人呢,石公公,您說是不是?”
你甭在這兒陰陽我,有能耐咱們到官家那兒說理去!
石得一被嗆了一下,轉頭看了自己侄子一眼。
石忠厚當然也是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親叔叔,雖然親叔叔成了太監,那也是親叔叔啊!血肉親情,不能不救啊!
石得一自然也是舍不得自己侄子的,對王方說道。
“這幾個人雖然混賬,但咱家瞧著,都是素來辦事伶俐的,將功贖罪,衙內就饒了他們這一回吧。”
石忠厚四個人眼里又有光了。
你王方再厲害,頂頭上司都發話了,你還要敢厲害嗎?
王方還真敢。
上司?呵呵。
有本事他就炒了我,他敢嗎?
這是準備跟皇帝對著干?
“石公公,您這話就說錯了。”
王方眼睛照舊是彎成一對好看的月牙,笑瞇瞇地對石得一道。
“若是什么事情都能夠將功贖罪,那又何來的賞罰分明呢?況且,辦事伶俐,那是他們應該做的。在別的地方辦事,哪怕奔些,只要心是好的,那就是好。可在咱們這個地方,腦袋懸在褲腰子上,干的盡是些有傷陰鷙的事,不光要忠心,更得辦事伶俐,要不然誤了主子的事,那就是罪該萬死!石公公方才說他們會辦事,屬下倒覺得這是他們的分內之事,這并沒有什么可以夸獎的,更何況他們也未必……”
王方依舊穩定發揮,舌燦蓮花,連珠炮把石得一給噴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天,石得一才又氣又惱地吐出來一句。
“王衙內這張嘴,怕是十個說書匠來,也說你不過……顛倒黑白,數黑論黃,別人不知道,咱家還不知道么。”
王方呵呵一笑。
“石公公知道,我最老實了,不會扯謊的。”
石得一白了他一眼。
“你是鐵了心要動刑了?”
王方點了點頭。
石得一目露兇光,咬著牙惡狠狠道。
“那我要是說不呢?”
“照打不誤。”
“你!”
石得一氣得嘴角都在哆嗦,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只好將披風嘩啦一甩,轉身走了。
其他人,包括那些一開始來看熱鬧的那些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
就這么走了?
要走也不應該是石公公走啊……
這個王衙內,可真厲害啊……
王方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打!”
又是好一陣劈里啪啦。
說是二十棍,但那些人手頭上都是有功夫的,真要打人,三四棍子便能要了人命,若是要通融,二十棍子下去,頂多是受點皮外傷。
所以石忠厚他們肯定死不了,但無所謂,王方也沒想著讓他們死,也沒有這個必要。
他要的,是能夠讓他皇城司施展拳腳的威信。
一番賞罰下來,大家這才明白,原來久聞大名的王衙內,絕非只是傳言中那個吃喝嫖賭,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那么簡單。
——
且說石得一被王方氣走之后,哪里也沒去,而是回到宮里。
福寧宮還在修繕當中,趙頊便暫時住在了紫宸殿和垂拱殿中間文德殿中,方便上朝。
石得一走進文德殿,珠簾后,趙頊正在舞劍,身影修長而過分瘦削。實在是太瘦了,剛滿二十歲,本該血氣方剛的年紀,竟然長了白頭發,身子也瘦弱得跟竹竿一樣,劍在他手中,顯得格外笨重。
聽見石得一進來,趙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有些氣喘吁吁的。
“怎么眼睛紅了?”
略頓一頓,他又問道。
“王方真把你侄子打了?”
石得一心里有怨言,哪里敢說出來,還得說道。
“官家真是神機妙算,王衙內果然鐵面無私,有這樣的人在皇城司,官家大可放心。”
趙頊哈哈笑出了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行啦,朕知道你心疼侄子。這件事怪朕,也委屈你侄子了,等你從庫房里,挑點什么好東西,送給他去。”
石得一立馬就高興了,對趙頊說道。
“奴婢侄子算個什么東西,也配用官家的東西,他能給官家效力,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倒是那個王衙內,奴婢瞧著當真是不錯,人又干練,又豁得出去,最難得的是賞罰分明。如今世風日下,這樣的人,正好可以為官家所用。”
趙頊微微一笑,神情卻著實有些復雜。
如此會邀買人心,他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發愁呢。
沉默半晌之后,他才說道。
“雖如此說,到底勾當探視司是你才對,他不過是個指揮,誰才是山頭,不能錯了。”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趙頊點了點頭,隨后低頭看著手中的劍,看了半晌,神情越來越凝重。
石得一心里有點納悶,他剛才離開的功夫,正好是王安石進宮與趙頊說話的時間,不知道二人都是說了些什么。
他剛想退下,趙頊卻又把他叫住了。
“朕下了一道旨意,召王陶回京擔任御史,期間恐怕又會掀起一些風言風語,你要多加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