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黑白世界,比王建國的更純粹,不帶一絲色彩;也更流暢,代表了小柔雖然茫然,至少還打算繼續生活下去。
陽光依舊明媚,草地依舊柔軟,世界還是那個世界。
但當她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這個世界對于她來說,已經不再多彩。
遠處傳來孩子們嬉鬧的聲音,曾經讓她感到溫暖的笑聲,此刻卻變得遙遠而模糊,怎么也傳達不到她的耳邊。
平日里最喜歡圍著她的小伙伴們湊上來,嘰嘰喳喳地詢問。
小柔卻似一只受驚的小鹿,猛地后退,眼神躲閃,甚至不敢與他們對視。
她低下頭,無意識地用手搓著衣角,嘴唇囁嚅著,最終只是含糊地應付了幾句,便倉皇逃開了。
她難過,她心虛,她惶恐,她……覺得自己已經不配與他們待在一起了。
小柔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不再是那個喜歡在陽光下放聲歌唱的小公主。
她再也不會主動參與其他人的游戲,而是躲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
這郁郁寡歡的情緒如陰云籠罩著她,也漸漸改變了周圍人對她的態度。
簇擁變成了疏遠,打量變成了竊竊私語,有些刻薄的孩子開始在背后嘲笑她“裝模作樣”。
小柔默默忍受著,她無力也不敢去辯駁,只能將自己包裹得更緊。
沒過幾天,那個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又來了。
院長依舊是那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將小柔叫到辦公室。
熟悉的空間,熟悉的氣味,讓她再次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像一個提線木偶,她麻木地重復著那些事,直到再次疲憊地走出那扇門。
不久后,一些污穢的流言開始在孩子們中間悄然盛行。
這些內容不堪入耳,但沒有人去探究流言的真假。
孩子們的世界有時比成人更殘酷,她們本能排斥著這個兒時的同伴。
小柔徹底被孤立了。
她經常一個人意識恍惚地坐在草地上,看著蝴蝶翩翩飛過。偶爾,看到蝴蝶那自由自在的姿態,她才會下意識地哼唱起歌來。
歌聲依舊空靈,動聽,只是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純真與澄澈,只剩下一種空洞。
她習慣了從遠處羨慕地看著其他孩子玩耍,時常無意識地呢喃,“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我要承受這些?”
如果……如果我能變成別人就好了……
這個念頭出現后,便如同一個種子,牢牢扎根,在她心底生根發芽。
既然‘小柔’是痛苦的,是被排斥的,那不如……成為別人吧。
她開始對著鏡子唱歌,模仿電視里那些光鮮亮麗的歌星,模仿她們的表情,模仿她們的姿態,模仿她們的聲音。
每當她唱起歌來,鏡子里的身影都會變得模糊,似乎真的成為了相應的女星。
這總能給她帶來片刻的慰藉。
她幻想著,有一天,自己能夠徹底擺脫“小柔”這個身份,成為一個全新的,干凈的,被所有人喜歡的人……
時間飛逝,畫面不斷切換,讓陳宵得以快速跳過這段時光。
當畫面再次定格時,孤兒院的大門已被警車撞開,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這虛假的寧靜。
院長被戴上手銬帶走,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更多的涉案人員被揪出,紛紛落入法網。
小柔這才知道……原來不止自己,其實早在之前,就有其他的孩子,也是同樣的處境。
怪不得……流言的內容那么具體……
那么煞有其事……
簡直就像親身經歷……
所有的孩子都被分散,送入各個不同的孤兒院,小孩子的團體就這樣分崩離析了。
全新的環境里,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
雖然內心深處的自卑與陰影并未完全消散,但至少,她可以嘗試像個普通女孩那樣生活了。
畫面再次加速轉動起來,黑白的世界逐漸染上了層淡淡的色彩。
雖然,再也不像初始那樣多彩紛呈。
高中,大學,再到步入社會,找到一份與音樂相關的工作……
小柔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依舊怯生生,但似乎真的在好轉。
她開始嘗試與人交流,開始回應一個追求她的年輕男同事……
她的生活似乎回歸了正常,身邊也開始泛起夢幻的粉色泡泡,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一個應酬。
臺長是個對她頗為照顧的中年領導,熱情地邀請她參加重要的商務晚宴,說是能拓展人脈,對她未來的發展很有好處。
小柔下意識地感到抵觸,那種與陌生權勢人物同桌的場合在她心中仍然刻有陰影。
但臺長再三保證,只是正常的業務洽談,如果她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離開,絕不勉強。
考慮到平日的關照與這份工作對她的重要性,小柔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了。
當她走進金碧輝煌的包間時,那個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卻讓她下意識的一顫!
這個人,給她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他的身材有些胖,頭發稀疏……
但自己,應該確實沒見過他?
小柔克服了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宴席上,男人熱情地給她夾菜,關懷備至。
可當他不經意間觸碰到小柔的手時,一股無法抑制的反胃感猛地涌上!
小柔再也無法忍受,猛地站起身,匆匆跑出包間,在走廊的垃圾桶旁劇烈地嘔吐起來。
臺長臉色難看地跟了出來,但還是盡責地拍著她的背,遞給她一杯水。
“對不起,臺長,我……我真的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小柔聲音顫抖,眼眶泛紅。
臺長的語氣變得生硬起來,“我知道你不舒服,但生意場上哪有這么多由著性子來的?”
“人家是重要客戶!你現在走了,這單生意怎么辦?我的面子往哪放?”
他看著小柔蒼白無助的樣子,語氣稍緩,嘆了口氣:“這樣,你不用陪酒,也不用挨著他坐,咱倆換個位置?!?
“你呢,就安安靜靜吃你的飯,該笑的時候配合笑一下,附和幾句場面話就行了!”
看著小柔依舊猶豫,他干脆下達通知,“總得把這頓飯吃完,知道么?!”
仔細想想,至少自己不用再挨著那個男人……
小柔心中的恐懼稍減,最終還是屈辱地答應下來。
重新回到包間,氣氛有些尷尬。
那個中年男人也黑著臉,自顧自吃著飯。臺長連忙湊過去,低聲說了幾句,男人的臉色才漸漸緩和,重新露出笑容。
“小柔,是吧?!”臺長突然提高了聲音,朝她示意。
小柔一愣,不知道話題怎么突然轉到了自己身上,但一想到……臺長剛才的叮囑與發作的脾氣……
她只能在臉上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僵硬地點點頭。
看到她的“回應”,中年男人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似乎還隱隱夾雜著一絲……玩味?
看著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小柔內心的不安卻如藤蔓般瘋狂滋長,強烈到讓她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扭曲,重疊……
餐桌、燈光、虛偽的笑臉……一切景象都在她面前旋轉起來……
很快,世界陷入徹底的黑暗。
陳宵嘆了口氣,不用看,他已經猜到后續的劇情了。
……
再次恢復意識,下體傳來的劇痛讓小柔猛地睜開了眼睛。
陌生的酒店天花板,凌亂的床單,以及……赤裸的中年男人!
他似乎也被小柔的動作驚醒,惺忪著睡眼看向她,臉上帶著饜足與一絲戲謔的笑容。
“趙雅柔?醒了?呵呵,咱們倆……還真是有緣啊……”
這個場景……這句話……
以及最重要的……他腹部那道極其眼熟的疤痕……
一瞬間,那被時間塵封,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如同山般爆發!
那個她以為早已擺脫的噩夢,以一種更加殘酷的方式,再次呈現在她眼前!
趙雅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應的,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都呈現出蛛網般的裂紋,脆弱不堪。
泡沫粉碎,好不容易染上色彩的世界再次消散!
她……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絕望的,扭曲的黑白色世界。
吱呀——吱呀——
聽呀,世界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它……開始破碎了。
原來……自己從未逃離過……
命運,真是一個無法掙脫的環……
無論她如何努力,如何掙扎,最終都會回到那個原點,被同樣的噩夢吞噬……
一切的一切,或許從一開始,就全部注定……
她穿好衣服,魂不守舍地離開了酒店。
外面陽光刺眼,卻無法照進她的內心。
未來,在她眼中已經徹底失去了意義。
如果自己的一生注定如此不堪……
那么……活著,對她來說……還有什么意義呢?
她迷惘地游蕩在大街上,仿佛一個初生的幽魂。
當夜幕再次降臨時,她走回了那棟冰冷的大廈,同事們關切的湊上來詢問,但她對種種招呼都置若罔聞。
她乘坐電梯,一直來到最頂層的天臺。
晚風吹拂過她的長發,城市的光華在她腳下閃爍。
但這一切,都是那么的虛幻,且遙遠……
她閉上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全身心地感受著微風。
然后,縱身躍下。
世界,也在她墜落的過程中,徹底碎裂開來,化為無數紛飛的黑白碎片。
“就這樣吧……”
充斥著解脫與悠然的嘆息聲,在這無盡的黑暗中輕輕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