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梅雨共振（下）

梅雨季的雨絲像被揉碎的云絮，黏在C大琴房的雕花玻璃上。林小滿盯著琴凳上許硯禮留下的便簽紙，鋼筆字跡暈開的墨痕與窗外雨幕交織成朦朧的霧。決賽倒計時三天，她的指尖卻仍在琴鍵上方懸停，三年前那場車禍的殘影如同生銹的琴弦，每一次觸碰都扯動心底的舊傷。

“又在發呆？“許硯禮推門而入，黑色襯衫下擺沾著細密的雨珠。他將牛皮紙袋放在譜架上，薄荷糖的清涼氣息混著雨水的潮味漫開，“買了你最愛的海鹽芝士蛋糕。“

林小滿轉過身，馬尾辮蹭過琴凳邊緣的絨布。她望著許硯禮領口若隱若現的設計圖稿，突然想起這些日子他總在深夜改圖紙——既要籌備建筑系的競賽，又要抽空陪她練琴。“許工頭，你不用這么累的。“她輕聲說，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琴鍵的棱角。

許硯禮在她身旁落座，長腿交疊時帶起一陣風。他從紙袋里取出蛋糕，塑料刀劃開奶油的瞬間，甜香裹著薄荷味涌來：“知道建筑里的共振原理嗎？“他將叉子遞給她，目光落在琴鍵上，“兩根琴弦相隔一定距離，當一根震動，另一根也會隨之共鳴。“

林小滿咬下一口蛋糕，奶油在舌尖化開。她看著許硯禮襯衫袖口露出的腕表，表盤指針正指向晚上十點——這是他們連續第七天在琴房待到閉館。記憶突然閃回三天前，她在琴房角落發現的草稿本，泛黃紙頁上密密麻麻寫滿《薄荷與初陽》的變奏，每段批注旁都畫著小小的薄荷圖案。

“其實......“林小滿放下叉子，手指絞著裙擺，“那天看到你寫的曲子，我才發現原來有人把我的夢譜成了音符。“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窗外的雨聲卻愈發清晰，“可我每次坐到琴凳上，剎車聲就會在耳邊響起來。“

許硯禮沉默片刻，伸手將她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后。他的指尖帶著鉛筆的石墨味，卻異常溫暖：“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圖書館相遇嗎？“他忽然問，“你盯著琴房的眼神，像在看失而復得的珍寶。“他起身走到窗邊，雨幕在他身后織成半透明的簾幕，“那時我就在想，能讓你露出這種神情的東西，一定值得被重新擁抱。“

林小滿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想起軍訓那天，白襯衫少年抱著她沖向校醫室時，胸腔里沉穩的心跳聲；想起模型賽雨夜，他用西裝裹住她發抖的肩膀，說“你比比例尺更讓我分心“時耳尖的紅暈。這些記憶碎片突然拼湊成完整的畫面，原來從相遇的第一天起，許硯禮就在為她的夢想搭橋。

“試試這個？“許硯禮不知何時走到鋼琴后，掀開琴蓋取出一個黑色絲絨盒子。打開的瞬間，林小滿屏住了呼吸——里面是枚銀色的鋼琴鍵造型胸針，每個琴鍵都刻著細小的建筑符號，高音譜號與比例尺纏繞成藤蔓的形狀。

“建筑系新出的3D打印設備，“許硯禮將胸針別在她領口，指尖擦過鎖骨時激起一陣戰栗，“我用傅里葉變換公式，把你的心跳頻率轉化成了琴鍵弧度。“他的聲音低下來，薄荷氣息拂過她發燙的耳垂，“現在，該讓真正的心跳加入旋律了。“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將別著胸針的胸口貼上琴蓋。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初雪夜許硯禮圍巾上的毛球，想起櫻花祭他咬走糖葫蘆時故意蹭到她嘴角的糖霜。當指尖終于落下，第一個音符竟意外地清亮，像穿透雨幕的陽光。

許硯禮在她身后坐下，兩人的肩膀緊緊相貼。他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帶著繭子的指腹輕輕引導：“你聽，“他在她耳邊說，琴音與呼吸交織成網，“這是D大調，建筑里最穩固的結構；而這個升C，是我每次看你時加速的心跳。“

雨聲漸急，驚雷在云層深處滾動。林小滿的手指突然頓住，車禍現場刺耳的剎車聲再次在腦海炸響。但這次，許硯禮的手及時按住她顫抖的手腕，另一只手從背后環住她，掌心貼著她狂跳的心臟：“跟著我的節奏。“他低聲說，琴鍵在兩人交疊的手下流淌出《薄荷與初陽》的旋律，“榫卯結構最怕什么？“他忽然問，溫熱的呼吸掃過她泛紅的耳尖，“是獨自承受壓力。“

林小滿咬住嘴唇，強迫自己聚焦在琴鍵上躍動的光影。許硯禮的胸膛貼著她后背，心跳聲透過單薄的襯衫傳來，漸漸與琴聲共振。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潮濕的空氣里，她轉身時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盛著比梅雨更溫柔的風暴。

“小薄荷，“許硯禮的拇指摩挲著她泛紅的眼角，“知道我為什么總在琴房彈那首曲子嗎？“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某種破繭而出的釋然，“因為只有在音樂里，我才能暫時忘記家族會議上的文件，忘記被迫選修的金融課......“他頓了頓，指腹輕輕撫過她別著胸針的位置，“直到遇見你，我才明白，原來被埋藏的熱愛，會在另一個人身上找到共鳴。“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變成了細密的霧。林小滿望著許硯禮襯衫第二顆紐扣——那里別著她送的木質琴鍵胸針，是文創社櫻花祭的作品。原來他們早就用各自的方式，將對方嵌入生命的圖紙。

“許工頭，“她突然伸手環住他的腰，臉頰貼著他微涼的襯衫，“明天比賽，我們一起彈《薄荷與初陽》，好不好？“

許硯禮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緊緊將她摟入懷中。他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帶著笑意與哽咽：“傻瓜，那首曲子......“他頓了頓，在她發間落下輕吻，“從來就該是雙人合奏。“

琴房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織成比任何建筑結構都完美的榫卯。梅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但這一刻，所有的猶豫與恐懼都化作了共振的音符，在彼此的生命里奏響永不落幕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