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修士與陳漱淵中隔半湖碎月。

不遠處垂柳枝影搖曳。

兩人同時出聲詢問，又俱是沉默不出聲。

只因兩人都知道想要的答案得戰過一番才能知曉！

“陳漱淵，你滅掉江家算是對我有恩，我不愿對你動手。”

黑袍修士抬頭望向月光。

似乎在追憶什么。

眼中顯露出一絲癡迷與懷念。

“我曾經癡迷棋道......”

“不如以這半湖水為棋盤，于棋盤上見勝負。”

說罷。

袖中涌出墨色霧氣，凝成數丈玄蛟盤踞中天。

蛟首昂立恰似落子。

翻涌的云氣間隱現十九道縱橫溝壑。

陳漱淵不清楚眼前之人來歷。

但他知道眼前之人極有可能便是盜竊那筑基丹的魔道修士。

他也明白此人口中所言對弈乃是以神識作棋比拼。

“道友既有雅興，在下敢不奉陪？”

陳漱淵一身月白，飄然而落。

落腳漣漪蕩開處升起蒼龍虛影。

氣勢絕不遜于那黑色玄蛟！

黑與白。

兩條大龍便要于此分出個勝負！

——

玄蛟突然探爪，云海間隱現的“三三”之位應聲崩塌。

蒼龍擺尾卷起月華，在“小目”處織就霜網。

是兩人神識初次交鋒！

兩股神識相撞剎那，湖畔蘆葦齊刷刷折腰，斷口處平整如斧斫。

強！

真強！

對面分明還未突破筑基，但陳漱淵初次交鋒竟未占到分毫便宜！

這是陳漱淵第一次與同等級的強大神識交戰！

兩人都還是煉氣期并未如筑基修士一般修煉神識對決的技巧。

因此此次神識對決乃是絕對的神識強度比拼！

硬碰硬！

最原始，

卻最狂野！

“陳漱淵，我真不明白你是如何擁有如此強大的神識的......”

黑袍人喉間滾出怪異的聲音。

又是新一輪神識碰撞！

玄蛟鱗片倒豎如黑子連珠。

蒼龍游走“邊星”避其鋒芒，恰似白棋掛角。

玄蛟暴怒甩尾，云層裂痕蔓延如征子屠龍。

“你的神識......不只屬于你一人！”

陳漱淵忽然明悟。

對面神識雖龐大卻極其雜亂。

分明是混雜多種不同神識而成！

他并指抹過水面，蒼龍化作萬千流螢散入“目外”。

玄蛟撲空時龍爪陷入泥沼，原是流螢在“高目”結成了鎖龍陣。

陳漱淵達到筑基期神識已久。

自琢磨出了一些粗淺的技巧。

兩人靜靜對峙佇立。

忽而黑衣修士開口：

“我輸了。”

玄蛟消散。

勝負已分。

有水鳥掠過水中殘月。

翅尖拖出的漣漪攪碎這零星殘局。

——

“說吧，你到底是誰。”

陳漱淵在初次感受到島上強大神識時就頗為奇怪。

因為那股龐大的神識好似在故意吸引他前往。

待他看到黑衣修士時這猜想進一步得到證實。

只因對面雖滿含怨氣與血氣，可對他卻沒有絲毫敵意。

這也是為何陳漱淵沒有立刻動手。

在聽到對面與江家有仇后，陳漱淵腦海中出現一個猜測。

“陳漱淵......我不過是在人間徘徊的一只鬼罷了。”

黑衣修士取下兜帽。

屏蔽容貌的神識撤去。

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陳漱淵并不認識。

只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曾經聽聞過一種特殊的仙體。

此體名為千魂往生體，說是仙體，實際是一種特殊的神魂。

相傳此體得在所有者死后才能激活，可使所有者死而復生。

復生后的所有者可吞他人神魂于己身壯大神魂。

隨著吞噬的神魂越來越多，所有者還會領悟各種與神魂相關的秘術。

比如，奪舍......”

黑衣修士只是自嘲：

“原來名叫千魂往生體，受教了。”

陳漱淵沉默了一會兒。

有些遲疑的說出自己的猜測：

“莫非你是......莫家后人？”

黑衣修士不反駁。

陳漱淵點點頭。

這就說得通了。

在百年以前，莫家才是清溪地界最大的修仙家族。

后來金家崛起，莫家老一輩的修士們逐漸凋零，年輕一輩青黃不接。

直到幾年前莫家最后一位煉氣六層以上的大修士坐化。

沒有了萬象宗的約束，金家聯合江家將莫家給徹底滅了。

沒留一個活口。

怪不得眼前此人要劫殺送往金家的煉氣法，

怪不得他要獨獨與江、金兩家交易贓物，

怪不得兩家私藏贓物之事總會被發現。

除為了自身修煉外，恐本就存了復仇的心思。

“我聽聞，當年莫家三郎癡迷對弈。

為了棋藝甚至荒廢修行常與凡人棋手交往......”

陳漱淵嘆了一口氣。

莫家三郎之事在清溪廣為流傳。

常被長輩用來嚇唬小兒輩定要把功夫下在修行之上。

否則身死族滅，為外人笑。

可誰知當年那個癡迷棋藝的莫家三郎尚逗留在人世間，還化身為了復仇的厲鬼？

真是......

世事無常。

因果輪回。

“江家在家族危難之際還敢襲擾陳家，這其中恐怕也少不了你的手筆吧？”

陳漱淵望向眼前此人。

黑衣修士依舊沉默。

沉默。

那便是肯定。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

“我只是能勾動情緒罷了。”

陳漱淵皺起眉頭：

“我尚有一事不明。

千魂往生體就算在仙體中也是排名極為靠前的存在，你的神識本不該止于此。

并且這種體質往往只在最開始會神魂斑駁......”

黑衣修士終于露出了笑容。

陳漱淵竟從他臉上看出好幾種不同的神態。

“我的體質雖能吞人神魂作為資糧，但那僅限于敵人......”

他笑得凄涼，

卻又有一絲詭異的自豪，

“家人自然是在我身體里好好活著！”

陳漱淵心中暗暗一驚。

果然如此！

當年莫家眾人的亡魂都被此人納于神魂供養！

怪不得滔天的血氣與怨氣，

怪不得聲音與神情如此怪異！

“此人此刻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神魂乃是修士精神之根本，外放即為神識。

神魂受損所遭受痛苦遠甚于肉體。

然而眼前這黑衣修士竟容納多人神魂與自身共處。

陳漱淵一想象那樣的痛苦就有些頭皮發麻。

“陳漱淵，我很羨慕你......”

黑衣修士望著陳漱淵，眼中流露出復雜的情緒，

“你孤身一人來此，可你的身后還有著你家人在候著你回去。

我莫家一百二十七人與我俱在此，可我背后已空無一人......”

陳漱淵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對于眼前此人，對于此情此景。

他不管說什么都只是多余。

兩人一人是只鬼，一人是棵樹。

可兩人都背負著各自家族的命運。

不管是多么沉重，也必須一步步地走下去。

這便是責任。

他朝此人行了一禮。

耳畔繼續傳來黑衣修士的聲音：

“陳漱淵，你已知曉我與金家之間的血海深仇，我也知曉了你可怕的實力。

我今來此便是想與你聯合滅那金家。”

陳漱淵抬起頭。

不待他回復。

黑衣修士眼中顯露出瘋狂的神色：

“若是能滅掉金家，我愿拿出筑基丹作為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