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漱淵獨獨停在一售賣靈獸的攤前。

圓臉老者盤坐珊瑚案后，煉氣六層修為毫不起眼。

攤前擺放著各種陳漱淵平日難得一見的稀奇：

一透明的小鼎中浮著兩尾銀鱗魚，魚鰓翕動間吐出七彩水泡。

此魚雖是二階低級妖獸，可并無什么戰斗力。

唯獨一些修仙大族會以此魚作為觀賞之物炫耀底蘊。

除了這銀鱗魚之外，岸上玉匣內統統是各種美輪美奐的靈獸：

三眼火蜥蜷在炎晶石上打盹；

霜紋蛛正織著月華般的網；

還有只碧玉蟾蜍鼓著腮幫瞪視往來修士......

這些靈獸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華而不實。

陳漱淵自然不是被這些花瓶吸引。

他的目光掠過這些活物，停在一方鎮紙壓著的帛書上。

泛黃絹帛間墨跡未干，繪著匹通體雪白的異獸。

似馬非馬，似鹿非鹿。

此獸鹿角馬身，蹄下生云，旁注小楷。

“兗州大荒見之，食霞飲露，見人則隱。”

“道友可是對玄玉驪感興趣？”

圓臉老者注意到了陳漱淵的視線笑瞇瞇地詢問。

陳漱淵卻搖了搖頭：

“敢問道友這記載的帛書是何人所作？”

老者一愣。

隨即卻是大笑：

“不過在下閑暇之時偶然涂鴉之作。”

——

經過一番問詢，陳漱淵得知了這圓臉老者的情況。

老者名叫孟九川，兗州馴靈坊外門執事。

孟九川天資不足困于煉氣六層多年，索性絕了再進之心。

將精力都用在繪制一本《百妖譜》之上。

這《百妖譜》記錄繪制了孟九川一生見到的各種靈獸，還夾雜著他的批注。

由于此書上的內容與許多關于妖獸靈植的書籍內容重復。

因而也并未有其他修士產生什么興趣。

今日陳漱淵問起，孟九川自然高興非常。

“我原本想著買些兗州記錄妖獸的書，不如直接買這《百妖譜》......”

陳漱淵做下計較詢價。

可這孟九川卻報了一個夸張的價格。

“孟道友，三十枚靈石你莫不是在說笑吧......”

陳漱淵皺起眉頭。

除了今年必須上交給萬象宗的供奉，陳漱淵此次出門幾乎帶上了家中所有余財。

雖然他不缺靈石，但他也不愿被宰。

要知道尋常記載妖獸靈植的書籍能賣上三塊靈石就是天價了。

然而這孟九川臉上也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道友，我作這一本《百妖譜》自是想在我坐化后讓后人能念我的名字。

我如今將此機會讓與你可是一點不虧。”

陳漱淵一愣。

知曉此人是誤會了。

有些修士自知道途無望后便致力于能留下身后名。

孟九川顯然歸屬此類。

“道友，我非是要這《百妖譜》冠上我的名字，只愿一拓本就好。”

“只要拓本？”

孟九川上下打量了陳漱淵一眼，

“那......五塊，哦不，三塊靈石如何？”

——

交易爽快地就達成了。

陳漱淵接過遞來的帛冊，隨意翻看了幾頁便收回了儲物袋。

卻又指向案上的一個角落：

“孟道友，我觀你售賣的靈獸都是些美輪美奐之物。

可這其中為何卻夾雜了這樣一只蟬兒？”

陳漱淵所指的是案角一籠。

籠中枯枝上趴著只灰撲撲的蟬。

人流如織。

喧鬧如潮。

此蟬在籠中卻安安靜靜。

孟九川收下靈石心滿意足：

“道友可知這蟬是何名字？”

“應是一只春秋蟬。”

春秋蟬是一種常見的低階妖獸。

在土中潛伏二十三年，出來后便是一階妖獸。

不過這春秋蟬沒什么戰斗力。

自春天破土而出便開始鳴叫，每一聲鳴叫都消耗生命力，到了秋天生命力耗盡就死去。

故而得名春秋蟬。

孟九川呵呵一笑：

“道友可知這蟬兒為何不叫？”

陳漱淵皺起眉頭;

“或是將死之蟬。”

“道友卻是錯了！”

孟九川哈哈大笑，

“此蟬非是將死，不僅如此，此蟬自破土而出已存活三年矣！”

——

春秋之蟬。

春獲新生，秋來死去。

蟬鳴可平心靜氣，助修士修行。

蟬蛻可入藥，治凡人咳嗽之疾。

仿佛此蟬從一生下來的使命便是耗盡生命發出那一聲又一聲的鳴叫。

最終靜靜死去。

此乃春秋蟬之天性。

不可違也。

可偏偏有這么一只蟬兒。

自破土便不鳴不叫。

無人知曉此蟬是如何違背天性做到的。

可它就是這樣忍著一聲不叫。

春去秋來。

至今已有三年。

——

聽完孟九川的講述，陳漱淵放出神識一感受。

果然能從這蟬兒身上感受到一股求生之意。

似乎在向他呼喚。

“君子之于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陳漱淵喃喃自語，

“我雖不是什么君子，可對一只掙扎求生的蟬兒豈沒有一絲惻隱之心？”

他朝著這蟬兒行了一禮。

出聲詢價。

待他抬起頭，只看見孟九川復雜的眼神。

“道友何必向一只蟬兒行禮？”

陳漱淵卻搖了搖頭：

“眾生皆有欲望，能克制欲望便更近道一分。

此蟬能克制天性不鳴不叫，我道心有所明悟，合該受我此禮。”

孟九川頓時肅然起敬：

“道友之心，小道敬佩。”

他隨即擺了擺手：

“道友肯花靈石買下我這《百妖譜》，說明道友乃知我音之雅士。

道友又愿買下這不鳴之蟬，足以證明道友乃道心澄澈之輩。

不鳴之蟬本無用處，不過見一稀奇爾。

我哪里還能收下道友的靈石？”

陳漱淵微笑拱手。

仍舊遞過去一塊靈石了此因果。

桃源中那顆未成型的飛鳥善果瞬間夾雜了一絲玄之又玄的氣息。

“并沒有積攢功德，可這又是什么變化？”

陳漱淵有些不清楚。

不過他救下這不鳴之蟬本就是率性而為。

并不為積攢功德。

索性由他去。

——

“樹上棲了飛鳥，今天又來一只蟬兒。”

在買下《百妖譜》和不鳴蟬之后，陳漱淵又在海市逛了一圈。

兗州修士重御獸，自是見了許多千奇百怪的妖獸；

冀州靠近邊境草原，竟有人賣些低級蠻修。

陳漱淵原本對那蠻修有些興趣，可惜要價太貴。

青州修士出手的東西他亦無甚興趣

發現今天確實沒有他需要之物后便早早離了海市回到約定的一處洞府。

津津有味讀起那本《百妖譜》來。

陳漱淵讀這《百妖譜》自然是想要尋家中兩只幼鳥來歷。

不過這孟九川在書中妙語連珠，陳漱淵難得一閑樂。

“赤鱗火蟒......妖丹可煉焚心丹，使得靈臺清明......”

“青雷夔牛，雷云環繞......草原筑基蠻修常以此獸為坐騎......”

“黑淵毒蛟......毒囊有迷人心智，催情之功效......”

待得日落黃昏時分，陳漱淵才終于從此書中得一線索——

“青羽炎鳳，相傳得祖妖一絲血脈。

化形后有號令群妖之能，血脈越純，能力越強......”

書中記載的青羽炎鳳乃是兗州一名叫“萬靈門”的護宗神獸。

不過外貌和陳漱淵撿到的兩只幼鳥大相徑庭。

唯一的相同處是號令百妖。

真正引起陳漱淵注意的是那句“祖妖血脈”。

陳漱淵不知道祖妖到底是什么東西。

不過那兩只幼鳥有很高的幾率便有這祖妖血脈。

并且從描述上看恐怕遠超那青羽炎鳳。

“這其中或有什么蹊蹺......”

陳漱淵又回想了得那兩只幼鳥時發生的事。

“莫不是被那《四時天衍訣》吸引來的......”

那時也唯有這一處和往日不同了。

——

就在陳漱淵還在思索之際，浮云道人卻笑呵呵趕回：

“陳道友，我今天可是撿了大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