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城的清晨總是來得格外遲緩。

阿史那靈霜站在金帳外的瞭望臺上，望著東方天際那一抹若有若無的魚肚白。春寒料峭，她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結成霜，又迅速消散在風中。這是大唐武德九年正月十五，她即將離開生活了十七年的故鄉，踏上前往長安的漫漫長路。

“公主，該出發了。“身后傳來侍女赫連雪的聲音，她手中捧著一件雪白的狐裘，“可汗已經在城門外等候多時了。“

靈霜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她纖細的手指撫過腰間懸掛的玉佩——那是阿史那咥力臨行前送給她的信物。玉佩上刻著一匹奔馳的駿馬，象征著他們曾經許下的誓言。

“咥力哥哥現在應該已經到怛羅斯了吧？“靈霜低聲問道。

赫連雪沉默片刻，才謹慎地回答：“小可汗奉大可汗之命巡視西部邊境，此刻想必已經遠離碎葉三百里了。“

靈霜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是啊，他走得那么急，連最后一面都不肯見。統葉護可汗一聲令下，她的初戀就這樣被生生斬斷，而她必須順從地前往長安，成為大唐太子李建成的妃子。

“走吧。“靈霜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轉身走下瞭望臺。她的五位侍女已經整裝待發——赫連雪善使冰針，拓跋燕精通暗器，獨孤月力大無窮，慕容雨輕功卓絕，宇文星醫術高明。這是父親莫賀咄可汗為她精心挑選的護衛，也是她在這漫長旅途中唯一的依靠。

碎葉城的街道上擠滿了前來送行的百姓。靈霜騎在一匹純白的汗血寶馬上，身后是綿延數里的和親隊伍——三百名精銳騎兵，五十輛滿載珍寶的馬車，還有數十名樂師、工匠和侍女。統葉護可汗為了這次和親，幾乎搬空了半個國庫。

“靈霜，過來。“統葉護可汗騎在一匹高大的黑馬上，威嚴地招手。他年近五十，卻依然挺拔如松，濃密的胡須中夾雜著幾縷銀絲，眼神銳利如鷹。

靈霜策馬上前，恭敬地行禮：“可汗。“

“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西突厥的小公主了。“統葉護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你將代表我們阿史那家族，成為連接大唐與西突厥的紐帶。這條路很長，也很危險，但我相信你能完成使命。“

靈霜垂下眼簾，掩飾住眼中的復雜情緒：“靈霜謹遵可汗教誨。“

統葉護滿意地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銀質令牌：“這是通關文牒，沿途各個城關都會放行。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都必須照顧好自己，抵達長安。“

靈霜雙手接過令牌，感受到上面傳來的冰涼觸感。令牌正面刻著一只展翅高飛的雄鷹，背面則是西突厥王族的徽記。

“出發吧！“統葉護可汗一聲令下，號角聲頓時響徹云霄。

和親隊伍緩緩移動，穿過碎葉城高大的城門。靈霜最后一次回頭，望著這座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城池。城墻上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向她告別。

“公主，前面就是伊麗河了。“行進半日后，拓跋燕策馬來到靈霜身邊提醒道，“渡口附近地形復雜，需多加小心。“

靈霜點點頭。她早已從父親那里得知，這次和親并非所有人都樂見其成。DTZ的細作、反對與大唐結盟的部落首領，甚至是那些覬覦她美貌的強盜，都可能在這漫長的旅途中設下埋伏。

伊麗河渡口寬闊平靜，河面上漂浮著尚未完全融化的浮冰。和親隊伍的先鋒已經搭建好了浮橋，正在指揮車馬有序通過。

“公主，請稍等片刻。“赫連雪警惕地環顧四周，“讓前鋒隊伍先過河探路。“

靈霜勒住馬韁，停在距離渡口百余步的一處高地上。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渡口的情況。河對岸是一片茂密的胡楊林，在初春的寒風中顯得格外蕭索。

就在此時，靈霜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她胸前的玉佩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幾乎灼傷了她的皮膚。

“有埋伏！“靈霜幾乎是本能地大喊一聲。

話音未落，數十支箭矢已經從對岸的胡楊林中呼嘯而出，直射向渡口處的和親隊伍。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幾名騎兵應聲落馬。

“保護公主！“赫連雪一聲令下，五位侍女立刻將靈霜團團圍住。獨孤月舉起一面巨大的鐵盾，擋下了飛來的箭矢；慕容雨則如鬼魅般閃到靈霜身前，手中短劍舞出一片銀光。

“是DTZ的狼牙箭！“拓跋燕從地上撿起一支箭矢，臉色驟變，“箭頭上淬了毒！“

靈霜的心沉了下去。DTZ與西突厥素來不睦，如果讓他們得逞，不僅和親會失敗，更可能引發兩國戰爭。

“全軍戒備！“靈霜高聲命令，“弓箭手準備還擊！“

然而對方的攻勢遠比想象中猛烈。第二波箭雨過后，上百名黑衣武士從胡楊林中殺出，他們手持彎刀，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雙充滿殺意的眼睛。渡口處的西突厥士兵倉促應戰，很快陷入苦戰。

“公主，我們必須撤退！“宇文星焦急地說，“對方人數太多，我們的人撐不了多久！“

靈霜咬緊下唇。撤退意味著放棄和親使命，但繼續前進無疑是送死。就在她猶豫之際，第三波敵人已經從側翼包抄過來，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結陣防御！“靈霜拔出腰間的短劍，劍身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雖然她從小習武，但面對如此眾多的敵人，心中仍不免忐忑。

黑衣武士越來越近，靈霜甚至能看清他們眼中嗜血的光芒。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長嘯。

一道青色身影如疾風般掠過河面，穩穩落在靈霜馬前。來人一襲青衫，背負一柄造型奇特的長刀，面容俊朗卻帶著幾分滄桑。

“姑娘莫怕。“男子頭也不回地說，聲音如清泉般悅耳，“這些鼠輩交給我便是。“

不等靈霜回應，男子已經拔地而起，如一陣旋風般沖向敵陣。他的速度快得驚人，青衫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殘影。那把奇特的長刀出鞘的瞬間，靈霜仿佛聽到了風的嗚咽聲。

男子所過之處，黑衣武士如割麥子般倒下。他的刀法看似隨意，卻蘊含著某種奇特的韻律，每一刀都精準地擊中敵人的要害。更令人驚異的是，他的刀鋒周圍似乎纏繞著無形的氣流，將敵人的兵器輕易蕩開。

“這是...風系法術？“赫連雪震驚地低語，“中原竟有如此高手！“

靈霜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青色身影。男子的武功路數她從未見過，既不像中原正統武學，也不似西域各派的招式，倒像是融合了百家之長后自成一派。

不到半刻鐘，渡口處的戰斗已經結束。黑衣武士死傷大半，余下的見勢不妙，紛紛遁入胡楊林中逃之夭夭。

男子收刀入鞘，轉身向靈霜走來。這時靈霜才看清他的全貌——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不羈，左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為他平添幾分滄桑魅力。

“在下雷風，見過公主。“男子抱拳行禮，動作瀟灑自然。

靈霜警惕地看著他：“你為何知道我的身份？又為何出手相助？“

雷風微微一笑：“公主的和親隊伍聲勢浩大，沿途誰人不知？至于為何相助...“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就當是路見不平吧。“

靈霜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抹異色：“你不是普通的過路人。“

“公主明鑒。“雷風坦然承認，“我確實專程在此等候。家姐雷琳常年與西突厥通商，得知公主要前往長安和親，特意讓我前來護送一程。“

“雷琳？“靈霜思索片刻，“可是那位在碎葉城開設'風來閣'的漢人女商人？“

雷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公主竟知道家姐？“

“碎葉城誰人不識風來閣？“靈霜的語氣緩和了些，“你姐姐的商隊每年都會帶來中原的絲綢和瓷器，我父親很喜歡她送的茶葉。“

雷風爽朗一笑：“那真是巧了。既然如此，公主應該相信我沒有惡意了吧？“

靈霜尚未回答，赫連雪已經冷聲插話：“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輕信陌生人。誰知道你是不是另有所圖？“

雷風不以為忤，反而贊同地點頭：“這位姑娘說得有理。不如這樣，我只遠遠跟在隊伍后面，若有危險再出手相助，如何？“

靈霜正要回應，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脊背竄上來。她猛地轉頭看向河對岸的胡楊林——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全身籠罩在黑袍中，臉上戴著一副猙獰的青銅面具。

“小心！“靈霜和雷風幾乎同時喊出聲來。

黑袍人抬手一揮，一道黑氣如毒蛇般竄出，直奔靈霜而來。雷風反應極快，瞬間拔刀斬向黑氣。刀鋒與黑氣相撞，發出刺耳的嘶鳴聲。

“陰煞掌！“雷風臉色驟變，“你是陰山老魔的傳人？“

黑袍人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他雙手結印，更多的黑氣從袖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向眾人抓來。

“結陣！“靈霜厲聲喝道。五位侍女立刻各站方位，將她護在中央。然而鬼爪來勢洶洶，眼看就要突破防御。

就在這危急時刻，靈霜胸前的玉佩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她體內涌出，順著經脈流向四肢百骸。她下意識地抬手一揮，一道晶瑩的冰凌從指尖激射而出，正中鬼爪中心。

“霜系法術？“雷風驚訝地看了靈霜一眼，“你是波斯教圣女的后裔？“

靈霜自己也震驚不已。她從未學過任何法術，母親雖然是波斯教圣女，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已離世，從未傳授過她任何秘術。

黑袍人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他猶豫片刻，突然化作一團黑霧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陣陰冷的笑聲在河面上回蕩。

渡口重新恢復了平靜，只有滿地的狼藉證明著剛才的激戰。靈霜的手仍在微微發抖，指尖還殘留著些許冰晶。

“公主沒事吧？“雷風關切地問。

靈霜搖搖頭，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剛才那是...“

“陰山派的邪術。“雷風神色凝重，“看來除了DTZ，還有其他人不想讓你順利抵達長安。“

靈霜若有所思地看著雷風：“你似乎對這些邪門歪道很了解？“

雷風苦笑一聲：“行走江湖多年，難免會遇到些魑魅魍魎。“他頓了頓，鄭重地說，“公主，接下來的路途恐怕會更加危險。請允許我正式加入護衛隊伍，護送你安全抵達長安。“

靈霜與五位侍女交換了一個眼神。赫連雪微微點頭，拓跋燕則撇了撇嘴，但也沒有明確反對。

“好吧。“靈霜最終決定道，“你可以加入，但必須遵守我的規矩。“

雷風欣然應允：“這是自然。“

和親隊伍重新整頓，傷員被妥善安置，死者就地掩埋。渡口處的浮橋已經修復完畢，隊伍開始有序過河。

靈霜騎在馬上，望著前方蜿蜒的伊麗河。她不知道前方還有多少危險在等待，但有一點她很確定——這次和親之旅，注定不會平凡。

就在她沉思之際，雷風不知何時已經策馬來到她身旁。

“公主在想什么？“他輕聲問道。

靈霜望著遠處的天際：“我在想，剛才那種力量...究竟是什么？“

雷風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是深藏在你血脈中的力量，來自你母親的傳承。風與霜，本就是天地間最古老的力量。“

“風與霜？“靈霜疑惑地看向他。

雷風微微一笑，突然抬手一揮。一道清風憑空而生，卷起地上的一片落葉，在空中翩翩起舞。

“我修的是風系法術，而你...“他指了指靈霜指尖尚未完全融化的冰晶，“你覺醒的是霜系法術。風刀霜劍，合璧之時可召喚天地風霜。“

靈霜震驚地看著他：“你是說...我們...“

“是的。“雷風點點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我們的相遇并非偶然，公主。這是命運的安排。“

隊伍已經全部渡過伊麗河，前方的道路延伸向遙遠的地平線。靈霜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遠方，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碎葉城已經遠在身后，長安還在千里之外。而這中間，是整整一百零八處險關，一百零八次考驗。

風霜幻途，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