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呼嘯著從高架橋上駛過，石杖明拎著經歷千辛萬苦才送到他手里的月火流便當，跟隨車廂的晃動保持重心。

玻璃車窗的外側，架線柱的陰影以固定的節奏橫穿過視野，仿佛鋼琴卷簾上的一條條小節線。

正值放學后的交通高峰時期，地鐵如同裝滿沙丁魚的罐頭，他被擠到了車門前的位置，牢牢抓住一邊的扶手。

自己面前是個戴一頂潔白貝雷帽的女孩子，背靠車門，低著頭正在刷手機。

地鐵一個急轉彎，她在萬惡的慣性作用下撲過來，重重地撞進他的懷中。

石杖明連忙高舉雙手以示清白。

萬一被污蔑成電車癡漢就只能開始一場正大光明以血洗血的武士決斗了！正如同草叢里對上視線的寶可夢訓練家！

但對方卻既沒有尖叫也沒有道歉，甚至都沒撤回原位，不但保持著埋首胸口的姿勢，還伸出手臂環過他的背部。

這算什么？反向電車癡漢？

少女的手掌如同蛇一般向上游走，仿佛有電流經過脊柱，酥酥麻麻的觸感隨之擴散。

柔軟嬌小的身體就像是融化中的起司，要自袖口和裙下流溢而出；貝雷帽被擠得歪斜向一邊，發絲間縈繞著熟悉的香氣。

——是石杖家洗發水的味道！

“警戒性，0分。”

順著脊背而上的白嫩手掌攀附到石杖明的后頸，突然比成槍的形狀，食指輕觸頸動脈，滲透進一股細微的寒意。

“現在才注意到太晚了。如果懷抱惡意的話，剛剛石杖先生的性命就已經變成我的東西了。”

夏目鈴踮起漆黑的小皮鞋，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薄薄的褲襪貼著他的大腿，摩擦聲像是海灘邊滾動的沙粒，淹沒在浪濤一樣的地鐵運行音中。

“不是，你又沒法攻擊我。”

石杖明低下頭，和又一次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她交換眼神，“而且我一般也不會在地鐵上被超厲害的殺手盯上。”

“明明今天剛遭遇了持槍的罪犯？”

被用“超厲害的殺手”稱呼顯然令她心情頗為愉快，夏目鈴后退一步，重新倚靠車門。

“請幫我擋一下。”

石杖明依言舉起雙手，越過少女的肩膀撐住車門，通過類似壁咚的姿勢制造出了一個安全的空間。

“你之前都去了哪里？”他問道。

“一直都在你們的學校，真好吶，讓我懷念起上學的時候。”

她像是老爺爺一樣嘆氣。

“《我殺》時間線里你明明就是在用假身份上學，別裝成回憶往昔歲月的樣子。”

石杖明怎么可能忘記“女高中生殺手”這個漫畫的核心設定。

謊言被當場戳破，夏目鈴鬧別扭般移開視線，生硬地轉換話題。

“我很擔心還有沒有危險因素潛伏，所以巡邏了一遍。”

“你應該沒對我們學校的學生做什么吧？”他不放心地詢問。

“嗯……最好不要接近操場東面的那個沙坑。”

“為什么？！有在那里埋什么東西嗎？！含糊其詞的反而會更讓人想多……”

石杖明的腦海中瞬間出現了兩種可能的情景。

場景一：某天下過一場大雨，沖開的沙坑里露出一具尸體，原來是早已被認定為失蹤的xx同學。

場景二：沒有尸體、沒有失蹤人士，一切看上去都如同往常時光，直到那次體育課，興奮地打算展示立體跳遠技巧的○○君落進沙坑，腳下傳來反步兵地雷啟動的咔嗒聲……

“快對跳遠踩到地雷的○○君道歉！”

他對夏目鈴說。

“那是誰？我只是把槍的碎片扔在那里了。”

她離開的時候順便將被自己暴力破壞的槍械殘骸帶走了，所以警方來時會認為歹徒并未持械，事情才沒有鬧得更大。

雖然學校沙坑里有槍支零件也很不正常，但總比反步兵地雷好。

放下心來的石杖明向她通報好消息：“《我殺》第五話這兩天應該就能完成。”

“……上次不是還說需要很長時間嗎？”

她是什么時候也學會吐槽的？

“對創作者來說，靈感來時文思泉涌，效率突然提高十倍也是正常的事！”

石杖明語氣深沉地為自己辯解。

就譬如一個需要日更但每天更新都卡在零點前的web文寫手，難道能說明他拖延癥嚴重嗎？

實際情況可能是在距離死線還有充裕時間的時候，他思考、他否定、他打開視頻網站尋找觸發情感沖動的契機，宛如在荒漠旅行的吟游詩人，眼前雖是迫近的死亡，內心卻懷著迷之從容；直到發現終末之刻已近，啟示錄的號角即將吹響，才會自如影隨形的滅亡中悟出靈機，就像自囚籠里奔逃而出的死刑犯！

當然也有可能擺爛一念起，自此天地寬。

言歸正傳，今天的事觸發了石杖明的靈感，于是第五話進度大大提升。

“也就是說，我可能馬上就會回到原來的世界。”

少女望向窗外流動的街景，語氣聽不出情感。

“也可能并沒有任何作用。”

石杖明先給她打預防針。

“沒關系，只是不實際試一試我沒辦法安心。”

她捻起一綹垂落臉畔的發絲，“我也不是認為自己只能生活在原來的世界，只是想判斷過往經歷的一切究竟是否真實而已。”

“反過來說，假如真的回去了，你要答應我繼續畫下去。”

少女的臉頰倒影浮現在從車窗流過的暮色夕暉中，看上去仿佛染上一抹紅暈。

“還有讓你長高。”石杖明補充道。

“沒錯。”

她很認真地說，“否則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去現實的方法，再給你一拳。”

“……你會想念在現實待的這幾天嗎？”

他忽然好奇地想知道對方的心情。

即使他是創造夏目鈴這一角色的造物主，在對方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后，也不敢說能弄明白她的想法。

虛擬的人物獲得生命之后，已經是超越作者意志的，自由自在的存在。

“想念嗎？”

少女猶豫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地鐵在前方商業街的站點停下，石杖明忽然拉住夏目鈴的手腕，將她拽出車門。

“等一下，還沒有到站吧？”她并沒有掙扎，但依然困惑地問道。

“我忽然在想，你來到現實這幾天都沒有出門好好逛過。”

他聳聳肩，“既然不知道會不會想念……”

“就來創造一些值得回憶的經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