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王二牛突然變了臉色，眉毛一豎，對著自家兒子催促道：

“鐵軍你這個混小子還愣著干什么！這玉米糊糊再不吃可就要涼了！”

那嗓門大得把灶房里忙活兒的劉素珍都嚇了一跳，手中的菜刀差點沒能拿穩。

然而她卻是笑了起來，自從王二牛倒在病床上以后，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過那么中氣十足的聲音了。

王鐵軍同樣是欣喜無比，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嘟囔道：

“瞅我這記性，光記得說話倒是把正事給忘了。”

話音剛落，便將一勺玉米糊糊送進了爹嘴里。

王二牛小口啜飲著兒子喂來的玉米糊糊。

這糊糊不同往日，里頭摻了松雞血，金黃里又多了點誘人的醬色。

每一勺都帶著濃郁的葷香，雞血的醇厚、玉米的甘甜在舌尖交織，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那是山野的味道。

他慢慢品味著，恍惚間仿佛看見了自己站在自家新房前的情景——

青磚瓦房，玻璃窗亮堂堂的，屋檐下掛著紅辣椒和金黃的玉米。

不知不覺間，一碗糊糊見了底，他的額頭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久違的暖意從胃里擴散到四肢百骸。

“再來一碗。”

王二牛舔了舔嘴唇，眼睛里閃著久違的光彩。

他看著兒子年輕的面龐，忽然覺得那些躺在炕上等死的日子簡直荒唐。

這個家還需要自己，自己哪能就那么倒下？

看著精神狀態總算是好了一些的王二牛，王鐵軍也暗自松了一口氣，拿著勺子的手也越發用力。

他在心中暗自發誓，自己一定要讓爹重新站起來！

哪怕要踏遍長白山的每一個山頭，他也要湊夠那大幾百塊錢的手術費。

……

這整天整夜的在山上跑，饒是王鐵軍年輕力盛也是累得精疲力盡，沾到床便呼呼大睡了起來。

忙了半天的劉素珍一眼便瞅到了睡得四仰八叉的王鐵軍，下意識嘟囔了句：

“這臭小子那么大了還踢被子，也不怕著涼……”

幫王鐵軍掖了掖被子，劉素珍想起了那只肥碩的松雞，欣慰一笑：

“我家鐵軍也是越發有本事了。”

“得虧是當初我沒逼著他去狩獵隊，不然哪能有那么多收獲。”

說到這里，劉素珍又嘆了口氣，雙手合十，虔誠的說：

“老天保佑，讓我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的將日子過下去。”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屯子里還籠著一層薄霧，王鐵軍就被一聲炸雷似的吆喝驚醒了：

“鐵軍！還擱炕上躺著呢？日頭都照腚溝子了!”

王鐵軍迷迷瞪瞪扒開糊著冰花的窗戶紙往外瞅，外頭黑咕隆咚的，連公雞都還沒打鳴。

他嘟囔著翻了個身：“這覺睡得，咋還幻聽了……”

陳大勇那破鑼嗓子又響起來：“再磨蹭俺可自個兒進山了！”

他的喊聲極大，震得房檐上掛著的冰溜子“咔嚓咔嚓”往下掉。

王鐵軍一個激靈躥起來，套上早已被娘縫補好的棉襖就往院門口跑。

一推門，寒氣像是找到了目標一般，直往王鐵軍脖領子里鉆，讓他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往前一瞅，卻看到陳大勇此時正站在院門口跺著腳哈白氣，狗皮帽子上更是結滿了霜花。

“大勇，你今兒個吃錯藥啦？”

王鐵軍下意識把軍大衣往緊裹了裹，

“往常我去你家喊你你老磨磨唧唧的，今天怎么表現得比猴子還急……”

陳大勇拍了拍腰間別著的獵刀，刀把上掛著的紅布條直晃悠：

“你懂個逑！”

“打獵得趁早，都跟你一樣那么晚才出門，好東西可都被其他人撿完了。”

“昨兒個我回去的時候剛好撞見了老張家二小子從縣里回來說，他聽說我最近在趕山，偷偷告訴我最近山里的野味俏，供銷社收野味價錢都翻番了！”

“不僅如此，連皮子的價格都漲了，能比之前多賣好幾塊呢。”

“現在可是賺錢的好時候，你咋還睡得著呢？”

看著陳大勇那焦急的模樣，王鐵軍心里清楚——

這憨貨準是惦記著昨天自己給他的四塊錢，打算早點陪自己上山打獵，好將這筆錢找補回來。

不過他說的也是沒錯，打獵還真是得趁早。

“你說得有道理，我倆這就上山里去。”

話音剛落，王鐵軍便起身回了屋，出來的時候卻已經裝備齊全，帶上了自己上山的家伙事兒。

王鐵軍回屋沒一會兒就全副武裝地出來了，尤其是他腰間別著的那把獵刀瞅著就很新.

這把獵刀可是實打實的好東西，刀身用的是上好的彈簧鋼，刀刃更是磨得能刮胡子，拿在手里分量十足，

是娘見他打算吃趕山這碗飯，特意找人去鎮上找周師傅買的防身利器。

說起鎮上打鐵的周師傅，那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手藝人。

他打的砍刀能劈開野豬的硬鬃毛，獵刀能輕松剔下狍子骨頭縫里的肉。

最絕的是他淬火的功夫，把燒紅的鐵往山泉水里那么一浸，“刺啦”一聲響，刀口硬得能砍鐵釘不卷刃。

屯子里老獵戶都說：“周鐵匠的刀，傳三代都不帶豁口的。”

可這手藝精，價錢也金貴。

就王鐵軍腰上這把獵刀，少說也得三十塊錢——頂得上公社社員小半年的工分了。

劉素珍為了給兒子置辦這吃飯的家伙事兒，準是把壓在箱底的“大團結”都抖摟出來了，說不定還問人借了不少錢。

帶齊家伙事兒，王鐵軍正待跟陳大勇上山去，卻在后面聽到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原來是劉素珍聽到兩人的動靜，追到了院門口。

匆忙往王鐵軍懷里塞了個三個玉米餅子，劉素珍輕聲叮囑道：

“鐵軍，早去早回，別往老林子里鉆！”

“我在家里等你回來吃晚飯。”

王鐵軍把熱乎的玉米餅子往懷里一揣，拍了拍胸脯道：

“娘，你就放心吧，兒子心里有數，太陽不落山保準兒到家！”

說完，他扭頭沖陳大勇一揚下巴，咧嘴笑道：

“大勇，走著！”

“我昨兒就瞅著老虎溝那邊動靜不小，我們今天去那邊踅摸踅摸，指不定能整點硬貨回來！”

陳大勇一聽，眼睛頓時亮了，搓著手道：

“那還等啥？趕緊的！”

“要是真能撂倒頭野豬，咱倆這趟可就賺大發了！”

隨著兩人的離去，雪地上逐漸出現了兩行一深一淺的腳印。

劉素珍卻是舍不得走，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灰藍色的晨霧里才戀戀不舍的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