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欄。

是黑澤城以往售賣奴隸的地方。

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但顯貴們覺得這地方和豬欄牛欄無異，所以顯貴們稱這里為奴欄。

在長久的歲月里，這里的青石板下面隱藏著無數絕望的嗚咽。

但今日，這里卻被另一種沉重覆蓋。

正午間的陽光開始灼熱，傾瀉在新建的粗糙的行刑臺上。

行刑手砍刀懸垂于空，下方趴著曾經的顯貴少爺。

此刻這位曾經的貴族錦袍褶皺不堪，臉上血色盡失，渾身都被恐懼替代。

嗚嗚泱泱的人群，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

昔日卑賤到塵土里的奴隸們，此時站得異常筆直，無聲注視著臺上行刑者。

一名城衛隊長，身著繡有嶄新烈陽印記的制服，大聲宣讀著判決：“自詡顯貴，虐殺新民，罪證昭昭！依烈陽神律，處斬刑！”

就在昨日，一個身形單薄、貧弱的少年，被這位少爺及其爪牙以“偷竊”之名圍堵在骯臟巷尾。

舊日貴族們渾身酒氣，依舊帶著以往無法無天的暴戾，拳腳與棍棒如雨點般落下。

徒勞的求饒被肆意哄笑淹沒，少年最終蜷縮于污泥之中，再無聲息。

他剛剛才領取了烈陽城衛分化的糧食，卻被舊日顯貴盯上，丟了性命。

這些顯貴并不是神力戰士，僅僅是出身高貴的、卻沒有成為戰士潛力的普通人。

竟逃過了征召，沒有派去大澤修筑神像。

為了保住顯貴的名頭，他們在暗中做了很多事情。

當烈陽族給每個人分發糧食時，他們很不滿，他們想獲得更多。

得不到，就去搶。

城衛隊長宣讀完畢，手臂果斷揮落。

刀光一閃！

人頭滾落！

時間仿佛凝固了，臺下前排那些舊日顯貴的臉孔瞬間變得蒼白落魄。

行刑結束，城衛們撤去，留下死寂一片。

突然，一聲凄厲的哭嚎聲打破這片死寂：“族老！族老們要為我們做主啊！”

被斬首者的父親，昔日顯赫的大人物，此刻須發散亂，涕淚橫流，狀若瘋癲。

這哭喊引爆了舊日顯貴們心中積壓的恐懼與憤怒。

他們簇擁著，踉蹌著，涌向城中原本屬于四大神族的深宅大院。

他們來到了族老的府邸。

大門緊閉著，帶著沉重與威嚴。

人群瘋狂地拍打著門環上的獸首。

“秋族老，開門??！”

“請族老主持公道！”

但回應他們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秋族老已經從關隘回到了城池，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秋族老不肯出面！我們去找宣族老！”

人群再次移動。

但結果沒有不同。

宣族老的大門也緊閉著。

“那就去新的議事廳！”

“讓他們給我們一個公道！”

“對！走！”

人群叫喊著，準備將事情鬧大。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攔住了去路。

這一次，攔在前方的并非普通城衛。

空氣扭曲，人影憑空出現。

“是影衛！”

人群中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

他們聽過傳言，說烈陽神有一批來無影去無蹤的影衛，他們殺人不眨眼，每個影衛手里都有一大批人命。

他們開始恐懼了。

幽凰現身，指了幾個位置，瞬間又有幾名影衛出現，封鎖了這群舊日顯貴所有的去路。

百樹背著那柄標志性的巨劍，大搖大擺地走到幽凰身側。

他咧開嘴，帶著一絲玩味問道：“聽說你們有些不滿？”

顯貴們本能地退縮，但在短暫的沉默后，終究有人豁出去了。

這人大叫，給自己壯膽：“我們乃是神族子弟，雖然沒有成為神力戰士，但身份非凡，憑什么要降低我們身份，連那些卑賤奴隸都能和我們平起平坐？”

“那些田地和產業本就是我們的，憑什么分給其他人？”

“以我們的身份，居然要我們去種地打鐵，我們哪里會這些卑賤苦民的工作？”

“對！我們不服！”

立刻有人高聲附和，激起一片嘈雜。

“不會就去學，”百樹挑眉，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不是有分給你們糧食嗎？足夠你們吃到學會一門糊口的本事了?！?

“這也配叫糧食？”有人尖聲反駁，臉上滿是嫌惡，“以往家中豢養的狗，吃得都比這精細！”

他一把將分發的糧食扔到地上。

“就是，這些粗糧，誰吃得下？”

他們嬌生慣養，特權思想早已深入骨髓。

雖然家產被新神剝奪得差不多了，但自以為還是黑澤城支柱。

當烈陽神宣布成為黑澤城新主之時，他們還妄想恢復地位，甚至還遞上了田產奴隸名單，希冀烈陽神恢復他們的地位。

但如今，烈陽神不僅沒有恢復他們顯貴的地位，更是宣布將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不再有神族子弟，不再有附庸家族，不再有顯貴，也不再有奴隸。

所以，這才是他們不滿與怨恨的根源。

當一個顯貴因為殺了一名舊日奴隸而被定下死罪后，他們反對的聲音達到了頂峰。

百樹沒有再多說廢話，笑容轉冷。

他招招手，一名影衛來到了他身邊。

“聚眾鬧事，不顧新規，反對新律，就是反對烈陽神，不用審判，全宰了吧?！?

百樹笑出了聲。

他們正愁如何揪出城中的反抗勢力，沒想到這些人竟自己聚攏成堆送上門來，正好一網打盡。

“烈陽神是仁慈的，但不代表可以質疑和反對?！?

顯貴們徹底懵了，恐懼瞬間襲滿全身。

直到此刻，他們才明白，為什么族老們一個個都不敢見他們了。

他們早就預見了這雷霆萬鈞的結局。

遠處，千巖和沐文站在高處，看著這一幕。

“你沒有意見吧？”

千巖目光依舊注視著下方，淡淡問道。

沐文側目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無波“不用試探，我對這些人也沒有憐憫之心，我只想要黑澤城興旺。”

“那就好。”

千巖雙手負在背后，目光看向另一處。

黑澤城中央，原本他與占林浩比斗的地方，那座廣場上，一座巍峨的神廟正在拔地而起。

神廟四面環繞著象征祈神長梯的九十九級石階。

神廟之內，將供奉嶄新的烈陽神像。

神廟下面，有一座新建的議事廳。

當初占林浩用火焚毀了一片房屋，新議事廳正是在廢墟之上重建的。

“具體的人口數目，統計出來了嗎？”

花顏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她手中正翻閱著一份卷宗。

“統計好了?！?

原幽影族族長——幽成同，已經來到了黑澤城，開始治理這座城池。

他內心十分激動。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擔此重任。

“目前城內人口約五萬余，城外附屬村落人口七萬余?！?

經過這些日子的審查，已經掌握了黑澤城剩下的總人數。

他給花顏報了一個大概數字，具體數字在報告中，呈給了花顏。

“其中，蘊體階段的神力戰士尚存千余人。養神境與聚源境損失最為慘重，養神境已不足三百，聚源境……僅余五十左右?！?

這還是因為必須派一部分人留守黑澤城，才能剩下這點。

否則新神早就全部當做耗材用了。

“普通人折損近半，”幽成同的聲音帶著沉重，“而神力戰士……已折損超過三分之二?！?

如今黑澤城的戰力，削弱太多了。

“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黑澤城走入正軌?！?

花顏沉聲道。

血腥氣尚未散盡，黑澤城卻已經準備新生。

烈陽神像的基座在中央廣場上日夜不停地壘高，奴欄的蛻變最為直觀。

曾經滿是絕望與死亡的青石板被撬開、運走，填入新土。

一座低矮但堅固的石木結構建筑正在原址上被重建，門口懸掛著一塊樸素的木牌，昭示著新建筑的名字：濟養院。

這里不再售賣奴隸，而是收容那些徹底失去依靠的老弱病殘，以及一些因傷病而暫時無法勞作的普通人。

人們可以在這里可以領取一份熱騰騰的飯菜。

雖然不是什么精細的美味佳肴，但足夠讓許多人活下來了。

幾個穿著整潔粗布衣裳的婦人，正在分發食物。

她們曾經是顯貴們府邸里最低賤的奴隸，現在是黑澤城正常居民，有房屋居住，有工錢可領。

旁邊，有城衛為她們站崗。

原本屬于四大神族與各個附庸家族的田地產業，都被迅速清點、接收。

城衛和影衛暫時組建了聯合巡邏隊，取代了昔日顯貴家丁的跋扈身影，維持著城池的安寧。

幽成同忙得腳不沾地，他不再是幽影族那個謹小慎微的族長，而是黑澤城目前的主事人之一。

烈陽神給予了他賜福，讓他體力充盈，可以很好地完成各種任務。

他的案頭堆滿了各種卷宗。

田畝的重新丈量與劃分，工匠們的登記，城內屋舍的修繕分配......每一項都牽扯著無數人的未來。

他深知，烈陽神要的不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城池，而是一個充滿活力的黑澤城。

一份蓋著烈陽神印記的布告，貼遍了城里城外。

一、凡黑澤城民，年滿十五，無傷病者，皆須登記勞作。

二、設立“文武二堂”，所有孩童，無論出身，必須入學，學習各種知識，且要接受訓練，成為神力戰士候補。

三、設立“匠作院”，廣納鐵器、木工、織染、等熟練工匠為“匠師”，凡登記在冊之民，有志于學藝者，可拜入匠師門下為學徒。

四、凡舉報作奸犯科、破壞烈陽神律者，核實有賞。

五、......

款款條文頒布，讓布告前圍滿了人。

識字的磕磕絆絆地念著，不識字的焦急地詢問著旁人。

奴隸出身的人們舉手歡呼。

他們看到了希望，再也不用擔心被隨意打殺。

而那些被剝奪了特權的舊日顯貴們，頓時面如死灰。

種田？打鐵？

他們中的許多人連鋤頭都沒摸過，針線都不會拿。

城外的荒田被大片開墾出來。

曾經附庸家族子弟，笨拙地跟在老農身后，學著如何播種。

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泥土沾滿了他們的手掌。

老農望著天，推測著天氣。

“今日......或許有雨......”

他不確定的語氣，引來一陣哄笑。

“老李頭，你到底懂不懂？”

“你懂，你來看？”

老李頭吹胡子瞪眼，一臉不服氣。

黑澤城的天象恢復了。

風雨開始變得尋常，雨水符已成為過往的糟粕。

但久不下雨，老農們已經不會分辨節氣了。

需要重新熟悉和摸索。

城內的鐵匠鋪、木工坊、織造所也重新燃起了爐火。

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鋸木的嘶啦聲、織機的哐當聲，交織在一起。

一些有手藝的工匠被委以“匠師”之職，負責教導和監工。

看著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老爺少爺們，在自己面前笨手笨腳地拉風箱、刨木頭，甚至因為一點小錯而惶恐不安。

這些匠師的眼神里，露出非常復雜的情緒。

......

神國中。

沈原的目光默默注視著黑澤城上演的各種變化。

其實，他完全可以用進階后的權柄將所有人都同化掉。

這樣一來，就不會有沖突、不會有紛爭，所有人都會按照他的意志行事。

但他覺得，如果所有人都擁有同樣的思維，說相似的話，臉上都是一樣的表情，內心中對他都一樣的狂熱。

整座城池只有一種聲音。

笑不是真的笑，哭不是真的哭。

那這樣也挺無趣的。

一座失去了個體靈魂的城池，縱使表面光鮮，內里也只剩下一片死寂。

沒有活人味的城池，終將失去活力。

失去創新，失去變化，也終究會走向沒落。

他的目光穿透神國，投向更廣闊的天地。

世界并不只有這一座城池。

烈陽族與他治下的這片土地，時刻面臨著外界的威脅。

“故步自封......”沈原低沉道，“便是自取滅亡?！?

他一伸手，許多神符出現在神國中。

神符是好東西，但要對待神符卻要謹慎。

在低階神力戰士的戰斗中，一張神符往往能左右勝敗。

但過于依賴神符，會讓神力戰士們喪失對秘術的敬畏，也會降低他們對學習和創新的積極性。

神符不能作為商品。

“可以將神符當成一種激勵手段，必須有一定貢獻或者進步，才能換取。”

換取是免費的，是烈陽神的恩賜。

沈原決定先這樣試行一段時間，看看效果。

黑澤城徹底走入正軌，還需要時間。但九城聯盟那邊，卻不能等了，需要盡快給他們答復。

“望月神朝......暗虛神朝......都是我現在連仰望都沒有資格的大勢力?！?

要不要加入九城聯盟呢？

沈原在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