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許澄早上起來已經(jīng)上午九點了。陽光透過半拉著的窗簾斜斜地照進房間，在窗邊的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方格。她伸了個懶腰，感覺這一覺睡得異常踏實，仿佛很久沒有這樣深度睡眠過了。

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有三條未讀消息。

許澄揉了揉眼睛，伸手拿過手機。兩條是閨蜜梅子發(fā)來的，問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新開的網(wǎng)紅餐廳打卡；另一條則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陸遠站在廚房門口，雙手不安地搓著衣角。那件許澄給他的舊衣服雖然有些寬大，但比起他原來那身滿是泥水破爛布條已經(jīng)好太多了。

他聽見臥室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知道許澄已經(jīng)醒了。

“許...許姐姐，您起來了嗎？“他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叫，生怕驚擾了這位好心收留他的許澄。

廚房門簾被掀開，許澄披著一件淡青色的外套走了出來。

她的頭發(fā)還散著，顯然剛起不久。陸遠行立刻低下頭，不敢直視她。

“你起得真早。“許澄的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她環(huán)顧四周，看到干干凈凈連油污都擦干凈的廚房，和想起剛才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和打掃得一塵不染的房間，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孩子。。

陸遠行局促地站在原地，“我、我用了您家的鍋和食材煮了面，希望您別介意...我本來想等您起來再煮的，但怕面會坨...“

許澄走到桌前，掀開碗蓋，熱氣騰騰的面條上點綴著幾片青菜和一個荷包蛋，香氣立刻彌漫開來。她驚訝地看向陸遠：“你會做飯？“

“在街頭混久了，總得學點活命的本事。“陸遠撓了撓頭，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容，“不過手藝不好，你將就著吃。“

許澄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面條勁道，湯頭清淡卻鮮美，比她想象中好太多。她抬頭看向陸遠：“很好吃，你坐下一起吃吧。“

陸遠愣了一下，連忙擺手：“不不，我等你吃完再...“

“我說，坐下一起吃。“許澄的語氣不容拒絕，指了指對面的凳子。

“明明昨天吃外賣的時候也沒這么客氣，小家伙今天倒是客氣的不得了。”許澄微微打趣道。

陸遠行沒有說話只是耳朵微微紅了一點。

“還差兩個人呢。”許澄吃著面，心里開始思索起來。

飯后兩人換了身衣服，在路邊的理發(fā)店給陸遠行修理了一下頭發(fā)，菜市場服裝店買了兩個志愿者馬甲，一藍水果一箱牛奶、帶上鴨舌帽，搖身一變成為醫(yī)院慰問志愿者向不遠處的醫(yī)院走去。

醫(yī)院的走廊總是比外面冷上幾度。

許澄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和陸遠行拎著慰問品，站在7樓腫瘤科的護士站前。

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某種說不清的壓抑感，讓她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

“您是來看望杜若云和林小雨的？“護士長從電腦前抬起頭，推了推眼鏡。

許澄點點頭：“我們是臨終關懷志愿者，想和她們聊聊。“

“杜老師今天精神不錯，在窗邊看書呢。“

護士長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三人病房，“至于林小雨...“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她昨晚又發(fā)燒了，現(xiàn)在可能睡著。“

許澄先走向了靠窗的那張病床。

一位銀發(fā)整齊盤起的老人正戴著老花鏡，就著午后的陽光閱讀一本厚重的書。床頭柜上擺著幾個相框，照片里都是她和一群孩子的合影。

“杜老師？“許澄輕聲喚道。

老人抬起頭，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哎呀，是新來的志愿者吧？快坐快坐。“

簡寧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注意到杜若云的手腕上系著一條褪色的紅繩。“您在讀什么？“

“《小許和她的108個前任哥哥的故事》，“杜若云笑著合上書，“年輕時總說退休后要讀，結果真到了退休又忙著帶孫子。現(xiàn)在終于有時間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讀不完了。“

她說這話時語氣輕松，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天氣。許澄注意到她床頭的心電監(jiān)護儀上，心率平穩(wěn)地跳動著，完全不像一個被診斷為胰腺癌晚期的病人。

“您...不害怕嗎？“許澄忍不住問。

杜若云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小姑娘，我教了四十年小學，看著一代代孩子長大。

生命就像一堂課，總有下課的時候。我現(xiàn)在只想把回憶錄寫完，給孫子們留點念想。“

她指了指床頭抽屜里的筆記本，“每天寫一點，寫到寫不動為止。“

許澄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她原以為自己準備好了面對死亡這個話題，但杜若云的坦然讓她措手不及。

“您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嗎？“許澄輕聲問。

杜若云想了想：“想再吃一次學校門口那家老字號的綠豆糕，想聽我教過的孩子們再叫我一聲'杜老師'...“她頓了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活著的每一天都沒有遺憾。“

“沒事的，這些你都還有機會。”說完便準備離開。

當她起身準備離開時，杜若云突然拉住她的手：“去看看那個小姑娘吧，她需要有人說話。“

許澄點點頭，走向病房最里側那張被簾子半遮住的病床。

林小雨比病歷上寫的22歲看起來還要年輕。

她瘦得驚人，蒼白的臉上只有那雙大眼睛還有生氣。此刻她確實在睡覺，但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頭緊鎖，輸液管隨著她輕微的翻身而晃動。

許澄輕輕坐下，觀察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

床頭沒有照片，沒有書籍，只有一臺關機的筆記本電腦和幾瓶藥。

唯一有個人色彩的是一條掛在床頭的捕夢網(wǎng)，彩色的羽毛在空調(diào)風中微微顫動。

“你是...誰？“一個虛弱的聲音突然響起。林小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警惕地看著許澄。

“我是志愿者許澄，“她連忙自我介紹，“來問問你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林小雨的眼神黯淡下來：“又是臨終關懷？我不需要。“

她別過臉去，“我才不會死。“

許澄沒有立即接話。她注意到林小雨的指甲上還殘留著斑駁的指甲油，手腕上有幾道已經(jīng)愈合的劃痕。

“你學什么專業(yè)的？“許澄換了個話題。

“計算機。“林小雨的回答簡短而生硬，但許澄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光彩，“如果我能畢業(yè)的話。“

“為什么不能？“

林小雨突然激動起來：“因為我在醫(yī)院躺了八個月！因為我的骨髓移植失敗了！因為...“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劇烈地咳嗽起來。

許澄連忙遞上水杯，等她平靜下來。

“對不起，“林小雨喘著氣說，“我只是...我還有那么多事想做。我還沒去過XZ，沒學會潛水，沒談過真正的戀愛...“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我不想像個廢人一樣死在病床上。“

許澄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來。

她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沖勁，微微嘆了口氣。

“如果...“許澄猶豫著開口，“如果有機會嘗試一種新的治療方法，你愿意嗎？哪怕成功率不高？“

林小雨猛地抓住許澄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只要能讓我多活一天，我都愿意試。“

她的眼睛亮得嚇人，“求求你，如果有人能幫我...“

許澄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沒有立即承諾什么。她需要思考，需要權衡。

離開病房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杜若云正微笑著對護士說什么，而林小雨已經(jīng)重新躺下，背對著門口，肩膀微微顫抖。

醫(yī)院的走廊依然冰冷，但許澄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熱度在體內(nèi)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