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寶掏出手機,屏幕漆黑一片,映出她有些懊惱的臉。
她的指尖劃拉幾下,毫無反應,最后那點虛假的安全感也徹底耗盡。
“糟糕,沒電了。”她小聲嘀咕,指向遠處一個醒目的黃色柜子,“我去借個充電寶,就在那邊,很快!”
江成勛點點頭,嘴角帶著溫和笑意:“好,我就在這兒等你,別亂跑。”
“知道啦!”妹寶像只輕快的小鳥,轉身就匯入了色彩斑斕的人流。
她快步走向那排醒目的黃色充電寶租借柜,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點擊。
然而,屏幕意外的黑著,無論怎么點戳都毫無反應,她這才注意到,柜子頂端的電源指示燈,也寂然無聲,黯淡無光。
“搞什么……”她心里的嘀咕帶上了點焦躁,試著拍了兩下柜門,卻毫無反應。
妹寶不死心地環顧四周,試圖尋找另一個租借點。
可就在這時,頭頂旋轉木馬區域那最后一片絢爛的光海,猛地熄滅了。
不止那里,仿佛連鎖反應,海盜船夸張的骷髏燈、碰碰車場上空閃爍的彩帶燈、連遠處巨大摩天輪上……
一整個游樂園,大片大片的燈光,毫無預兆地,驟然陷入一片濃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江狗狗?”妹寶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聲音不大,立刻被四周驟然放大的喧鬧吞沒。
樂園里爆發出巨大的、混雜著驚詫與些許興奮的聲浪,隨即又被更深的嘈雜淹沒。
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過腳踝,直沖頭頂,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失重感,轟然碾過。
那巨大的聲響像一堵無形的墻,把她微弱的聲音撞得粉碎。
眼前只有晃動的人影輪廓,卻模糊不清。
陌生的笑聲、呼喊聲、抱怨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形成一片混亂的、無法辨識的聲浪漩渦,將她孤立地困在中央。
妹寶猛地轉身,想跑回剛才的位置,可剛才還清晰無比的路徑,此刻在黑暗中扭曲變形,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她像只沒頭蒼蠅,被人群裹挾著,又徒勞地想要逆流回去。
每一次試圖擠向記憶中的方向,都被更洶涌的人潮推搡開。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觸感,陌生衣料的摩擦、不知是誰背包的碰撞,都讓她渾身繃緊,汗毛倒豎。
恐慌,冰冷滑膩的恐慌,開始順著脊椎骨往上爬。
她張了張嘴,想喊江成勛的名字,喉嚨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出嘶啞破碎的氣音。
“江成勛……江成勛……”聲音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此時,一個巨大的、毛茸茸的卡通玩偶頭套不知被誰撞落,滾到她腳邊。
空洞的眼窩在昏暗中直勾勾地“望”著她,驚得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是那輛白天里五彩繽紛、此刻卻只剩一片死寂輪廓的移動餐車。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幾乎是蜷縮著蹲了下去,把自己緊緊塞進餐車投下的那片狹小陰影里。
眼前晃動的人影、耳畔的喧囂……一切都詭異地開始旋轉、扭曲。
鼻尖嗅到的,不再是爆米花的甜膩和棉花糖的香氣,一股帶著泥土腥氣和腐敗落葉味道的、山林深處特有的濕冷空氣,猛地灌了進來。
十三歲那年的夜晚,也是這樣的黑暗,濃得化不開。
兩家人相約去爬山,暮色時分,半山腰的樹林里,幾點幽綠的光在她眼前輕盈地上下飄飛——是螢火蟲!
小妹寶著迷地追了上去,追著那微弱的、夢一般的光點,越跑越遠。
等到那點綠光終于消失在濃密的枝葉后,她才驚覺回頭一身后,空無一人。
來時的路徹底被巨大又沉默、如同活物般涌動的樹影吞沒了。
喊聲被無邊的寂靜吸收,連回聲都沒有。
只有不知名的夜蟲在看不見的角落發出單調而巨大的鳴叫,那聲音像是冰冷的潮水,一陣陣拍打著她的神經。
黑暗仿佛有了重量,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要把她壓碎。
小小的她抱著膝蓋,縮在一叢冰冷的灌木后面,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又冷又怕,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顫。
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徹底淹沒在無聲恐懼里的滅頂絕望。
“爸爸,媽媽……”
“江叔叔,江阿姨……”
“江成勛哥哥……”
一聲聲無助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她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就在那一刻——
“妹寶!”
一個熟悉聲音,帶著急促奔跑后的粗重喘息,如同滾燙的烙鐵,猛地劈開了她周遭冰冷粘稠的黑暗。
小妹寶猛地抬起頭。
那個逆著光的身影,帶著一身微涼的夜風和著急的熱氣,幾乎是半跪著沖到了她蜷縮的角落前。
少年江成勛的手電筒光柱晃動著,最終穩穩地落在她淚水狼藉、寫滿驚恐的臉上。
那光并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驅散一切黑暗的堅定暖意。
他的額發被汗水濡濕,貼在額角,胸膛還在劇烈起伏,但那雙眼睛,在微弱的光線下,亮得驚人,里面盛滿了純粹的、失而復得的焦灼與安心。
“別怕,”他開口,聲音因為喘息還有些不穩,卻帶著一種能撫平一切褶皺的魔力,清晰地穿透了周圍所有的嘈雜,“我在這兒。”
“還好我找到你了。”
少年江成勛向她伸出手,溫熱的手掌帶著薄薄的汗意,他小心翼翼,無比珍重地撫上她的臉頰。
指腹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柔地替她擦去那源源不斷又冰冷的淚水,和狼狽的灰塵。
那動作和溫度,精準地擊中了小妹寶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如同寒冰乍裂。
她還記得,那晚手電筒的光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只依稀看到手電筒尾部纏著一小塊深藍色的布料,像夜空中一小片凝固的深藍。
現在和十三歲那個山林的夜晚一模一樣。今晚的一切將她瞬間拉回那晚的噩夢。
妹寶把自己更深地蜷縮起來,雙臂緊緊環抱住膝蓋,臉深深埋進去,仿佛這樣就能躲開這鋪天蓋地的黑暗和洶涌而來和跨越了時空的孤獨感。
冰涼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她的手臂上。
眼淚徹底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