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合甫，是爪哇語“Waqf”的音譯。

大約是“宗教公益土地”的意思。

說的再直白點，就是寺廟的私產……準確的說，是掛著“公益”名義的寺廟私產。

為什么楊兌一提到要把工廠蓋在瓦合甫的土地上，這位備受萬人敬仰的伊瑪目就立刻睜開了雙眼，不復之前愛搭不理的模樣呢？

原因很簡單。

楊兌開出來的這個條件，對他的誘惑力遠比之前開出來的那些所謂的“善款”來的高，而且高的多……甚至到了關乎其根本利益的程度了。

不了解情況的同學大抵會迷惑不解，不就是在人家的土地上建個工廠么，能有多吸引人，爪哇的清真寺日進斗金，區(qū)區(qū)一點地租算什么，人家稀罕你這么一家工廠？

嗯……

這卻是要牽扯到一系列因果了。

簡單來講，就是在那位大統領上臺后，爪哇這些年，一直在不遺余力地推行土地私有化，而且花樣百出。

這導致這許多地區(qū)的清真寺，尤其是農村地區(qū)和欠發(fā)達地區(qū)的清真寺，其所屬的瓦合甫，經常被地方上以“開發(fā)經濟區(qū)”名義征用。

舉個例子，1992年，南蘇拉威西某村莊的瓦合甫被劃入椰子種植園，當地的伊瑪目失去傳統經濟自主權，甚至喪失對周圍這些居民的絕對支配權，被迫依賴政府撥款，最終不得不乖乖地積極配合當地的各種改革措施。

在爪哇這種伊斯蘭國家，一個清真寺從“社區(qū)自治中心”淪為“權力附庸”，那種落差感和憋屈感，普通人是很難想象的……大約只有新華夏建國之初的某地農奴主們能感受一二。

各地的伊瑪目其實并非沒有嘗試對抗，不管是軟的還是硬的。

硬的就暫時不說了，光說軟的。

你以為那些伊瑪目沒有想過隨便搞點花架子項目把土地捂著，然后想辦法把事情糊弄過去？

試過，但沒用！

人家直接把這一大片地劃為經濟開發(fā)區(qū)，然后卡你的經濟指標（比如說每畝地的GDP產出值），一旦經濟指標沒達到，立刻強制把這片土地上的項目遷走。

天見可憐，清真寺又不是公司，哪里會懂得運作商業(yè)項目？

事實上，當下整個爪哇也找不出多少人是真正擅長于商業(yè)的，尤其那些農村和欠發(fā)達地區(qū)。

結果呢，原本裝樣子的項目工廠被強制遷走——再弄個項目裝樣子——經濟指標不達標——再度強制遷走——幾次之后，國家強行收回土地，由經濟開發(fā)區(qū)的管委會統一管理——清真寺和伊瑪目徹底喪失對這片瓦合甫的支配權。

所以，現在知道楊兌剛才的那個提議為什么能讓這個大胡子一下子睜開雙眼了么？

農奴主不懼怕失去浮財，但最是恐懼失去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那些農奴的絕對支配權。

偏偏能通過達到經濟指標來保住這片土地的項目和工廠非常難找……最起碼在班加蘭這種窮地方非常難找。

所以，一家在當下賣的很火，而且未來也有可能賣的很火的姜黃茶加工廠，便變得非常有價值了起來，如果操作的好，甚至能夠保住他們這些人的立身之本。

………………

“侵吞孤兒財產的人，只是把火吞進自己的肚腹里，他們將入烈火之中……尊敬的伊瑪目，身受火煙災厄，我方才倍感惶恐，請允許我為平復阿拉的怒火貢獻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

見到大胡子睜開眼睛，楊兌的眼角露出一絲笑意，表情卻越發(fā)誠惶誠恐起來。

之前他之所以專門提到“社區(qū)健康計劃”，就是在試探這位伊瑪目的反應……爪哇這些年針對瓦合甫玩出的花樣不計其數，而各種各樣的“社區(qū)計劃”便是鈍刀子拉肉的手段之一。

而試探的結果嘛，自然還是滿意的。

如他所猜測的，與那些位于大城市里的清真寺不同，由于價值轉化途徑嚴重受限，諸如班加蘭這些地區(qū)的伊瑪目，對于推行土地私有化這種行為，可謂是深惡痛絕。

“在刑罰降臨你們之前，你們當向你們的主求饒，并且歸依他——楊先生，主垂憐于世人，你們這個工廠，計劃占地多少畝？”

悲天憫人地吟誦了一段經典后，大胡子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楊兌謙卑地笑了起來：“三百畝。”

聽到這個足以讓國內一眾老板蹦起來的夸張數字，大胡子卻是輕輕皺了皺眉：“三百畝？”

明顯卻是嫌這個數字少了。

作為班加蘭規(guī)模靠前的幾個清真寺之一，他們手里的瓦合甫雖然在歷經十幾年的博弈之后，只剩下原來的1/3多一點，但即便如此，面積也超過了兩千畝，三百畝雖然也不算少，但卻也離他的預期有著不小的差距。

楊兌很喜歡這位大胡子的貪婪，更喜歡他無意間表露出來的迫不及待，當下笑的越發(fā)謙卑了：“尊敬的伊瑪目……這三百畝只是第一家工廠的預設規(guī)模，如果姜黃茶的銷量持續(xù)走好，那么第二家工廠的規(guī)模，肯定要遠遠大于第一家。”

大胡子眼中露出些許狐疑：“哦？”

楊兌知道他的意思，當下比了比：“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大約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就能開設第二家加工廠，到時候的占地規(guī)模嘛……估計要一千畝起步。”

說著，楊兌羞赧地撓了撓頭：“尊敬的伊瑪目，你也知道，既然叫做藥本姜黃茶，那么除了姜黃之外，其余的各種草藥也少不了……哎呀呀，種植、晾曬和處理這些藥材，可是非常占地方的事情呢。”

張口就是一千畝，估計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把這貨當成騙子……那么大一片地，地租你出得起么你！

然而大胡子卻心里門清，地租不地租的，根本不是重點，楊兌甚至只需要在私底下象征性地出點地租就行了，甚至是一分錢不出都可以……只要能保住這些瓦合甫。

想了想，大胡子有些不確定：“楊先生，第二家工廠，真的需要占那么大片的土地？”

地租可以少付甚至不付，但是畝均GDP產值你得達標，否則這些瓦合甫照樣沒辦法保住。

除此之外，你的本地用工人數也得達到，否則照樣保不住他們的絕對支配權……如果無法繼續(xù)吸縛這片土地上的農奴的話，那么農奴主擁有再多的土地，又有什么意義？

所以，大胡子問的，根本不是需不需要占用那么大面積的土地，而是在問，租用了那么大片的土地后，你搞不搞的定那些指標。

楊兌笑的扭捏：“尊敬的伊瑪目，實不相瞞，其實藥本姜黃茶的利潤還是比較可觀的，所以第一期的工廠擴建計劃，不存在任何問題。”

“但是呢，這畢竟是新出的產品，雖然現在實際銷量也還不錯，但是如果只是停留在現階段的知名度和影響力的情況下，短期內想要擴建第二家工廠卻是著實有些為難了……除非能夠在短期內一下子把名氣和影響力打開。”

都說到這一步了，大胡子哪里還有不清楚對方的真實來意的？

閉目沉吟了一會兒，大胡子眉宇間隱約閃過一絲糾結，卻是很快地再度睜開了眼睛：“安拉垂憐世人，必將不忍信道者受苦；而不信道者，將一蹶不振，真主將使他們的善功無效。那是因為他們厭惡真主所降示的經典，故他將使他們的善功無效……卻是不知道楊先生你們這邊有什么想法？”

聽到這隱含威脅的話，楊兌卻是開心地笑了起來：“安拉說，判決只歸真主，他命令你們只崇拜他，這才是正教（暗指在爪洼這種地方，伊斯蘭教法應該大于世俗法律）。”

“安拉還說，這是真主所創(chuàng)造的狀態(tài)，你們不要改變真主的造化（暗指高度世俗化和一切有悖于自然狀態(tài)的近現代科技及其應用都是違反教義的）。”

看著眼前這個眉間糾結之色越來越重的大胡子，楊兌臉上全是悲憐：“最后，安拉說：你們當防備火獄，那是用人和石頭做燃料的。”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