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邊緣處的幾名礦工死死地盯著地上一把斷刀，又看了看一旁那已經沒了氣息的接引童子，眼中滿是猶豫。

“不是不信么？怎么不動手了？”

莫子涵指著那接引童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到他腹部隆起來一點了么？因為靈根失去了活性，縮成了我剛剛扔給你們的那一團肉球模樣的東西！”

正僵持間，一名鱗甲衛跑了進來對著林路和喊道：“大人！那新西方收學費的地方有個暗門，兄弟們殺了那狗屁仙師沖進去后才發現，財貨都被卷走了！”

“啊！！！”一名礦工受不了了，他已經將自己幾年勞作的積蓄都交了出去，此時無論如何也要求個結果，哪怕這結果只會讓他死心。

他撿起斷刀撲了上去，在鮮血中發現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那個答案。

一切都如那戴著面具的莫怕所說一樣。

“教主，教主在動！”后方有人驚呼。

于是圍在一起的眾人立刻分散開來，給那焦黑一片的尸體空出來好大一處位置。

教主這是...有什么新的仙法？那莫怕說的其實也不對？

他們心中又升騰起了一點點新的希望。

對面的林路和一眾人此刻也都有些緊張起來，剛剛林路和放的那靈技如同無底洞一般瘋狂抽取靈力，他們幾家老祖幾乎用了全身近八成的靈力，這樣才勉強夠數，如今那青鳥教主眼看又有起身的架勢，這又該如何應對？

唯有林路和依舊靜靜地看著那具焦尸，眉頭微微皺起。

那焦黑尸體一陣痙攣之后，并未像是其他人所想那般站起來，只是抖落了一身焦黑的表皮，剩下一具全身都是粉色嫩肉毫無聲息的尸體。

“果然。”林路和落在這尸體身旁，從其心臟處撿起來一張微微發黑的紫色符紙。

靈力將他的聲音送到了每一個被新西方騙來的人耳中：“你們也是被這妖人騙了，本官一開始還想著能保住你們的財貨，如今看來也是無望了。”

“之后本官會上奏陛下，將來若是擒到這些該死的騙子，到時會將你們的財貨還回來，如果還在的話。”

“拿下那些狗屁仙師和接引童子，問詢一番每人收了多少地靈液，北域府多少給他們補一點便是。”

人群之中一陣騷亂，但更多的人只是滿臉麻木地看著那些仙師和童子被制住。

原本家中豐裕的那些，此刻都在感恩戴德，而那些將積蓄盡數扔進來的礦工，則有不少都氣急攻心昏死過去，剩下的張大嘴想痛哭一場，卻只覺得自己可笑，竟然會被這等騙術給騙到，一時之間大悲若喜，卻是連臉都抽搐起來了。

林路和見基本沒了什么騷亂的可能，轉身飛回了各大家族之中，他低聲說道：“今后給礦工的銀錢還是多一些好，他們和我們一樣是人，不是什么豬狗。”

“況且豬狗使喚起來也是會有惻隱之心的。這下知道太祖留下的《周典》說要對底下人寬容些別壓迫太緊了么？因為會有無數個像是這青鳥的新西方一樣的騙子用虛假的希望將他們釣走！”

“可是虛假的希望和真實的絕望，又有什么高低之分呢？”莫子涵淡淡問道。

“唉...其他的本官不知道，但大周總歸是對這些礦工寬容些的地方。”

“那也是絕望，不過是稍微溫柔些的絕望罷了。”

“不管這些，一心道盟對詭醫的懸賞早就發到了各大玄門，只是還未曾到這東陸邊緣地帶而已。你既然是那詭醫莫怕，最好還是注意些。”

聽到林路和這么說，他身后的那些各家族之人都動起了各自的心思。

一心道盟作為東陸絕對的巨無霸，能被它懸賞的都是各類危險人物，并且懸賞金額也是極為可觀，最低都有幾十萬蘊靈丹。

林路和嘆息一聲，在莫子涵肩上輕輕拍了拍：“大周要在東陸上存在，就沒法子與一心道盟做對，我也無法再用你為幕僚了。現在我還要帶著這些人來處理此處被騙民眾的爛攤子，沒空去抓你領賞，今后你好自為之。”

“嘿，那林大人今后走路還是多注意些為好。”莫子涵冷笑著說完，目光又落在了后面的山昊身上，他扔給山昊一張從一名新西方接引童子那里拽來的單向傳音符。

“那山家的小子，老夫自覺與你有緣，你若是有膽子與一心道盟的要犯有些交集，之后便來本座說的地方等著！”

“后面那些被騙的人也是，都給本座聽著，今后莫要再相信這些騙子，若是真想擁有靈根成為修士，就在幾年后去萬魔群島吧！那時候本座的仙甸園一定會非常有名！”

聽到他說的話，那些承包靈礦的家族的人都微微變色。

新西方的一套都是純粹騙人的說法，可這莫怕剛才可是實打實扔了一條劣品靈根出去！要知道就連通玄的老祖都沒看到他從哪兒掏出來的那東西！

這人修為真是表現出來的十二層煉氣么？要知道，被證實的案例里，元嬰的雷千絕都拿自己女兒毫無辦法，還是托了這人才有的靈根！

那他修為到了什么地步？

幾位老祖對視一眼，默契地達成了共識，那就是此人不可招惹，也絕不可有什么牽扯，沒看見林路和都與他劃清界限了么？

林巡撫那說法，哪里是什么惺惺相惜放他走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敢動手的場面話！真惹得這位大能不高興了，在場的恐怕還不夠人家一個指頭摁的！

幾人家族早就打過交道，彼此之間傳達意思一個眼神足以，此時他們都配合地轉身吩咐自家的人去認領自己礦上的礦工了。

等到將那些被騙的人都盡數安排好之后，林路和這才回到了北域府。

此時已經是深夜，他落地的時候先是謹慎地放出靈力探測一番，確認無人之后，這才制造了一個靈力屏障隔絕了院外聲音傳播。

“等很久了？出來吧。”

莫子涵從院子角落里走了出來：“才剛到不久，不坐靈舟全靠腳力趕路可真累死我了，要不是途中買了匹六蹄馬，可能您還得等我呢。”

“說起來您就真敢賭我有什么隱匿身形的法子能不被追蹤的離開啊？”

“那倒不是，在場各家的人我都看顧起來了，何況這次去那廢棄礦洞，本來也就沒什么其他人知道，所以只需看著點那些各家族的油子，就不會有什么人跟蹤你。并且那些家族的人也不是傻子，他們才懶得淌這趟渾水，現在他們眼中你怕是和元嬰大能對等了。”

“那倒好，這樣一來消息傳的慢些，我還有點時間。”

“明早你就得走，不能賭這個風險。”林路和無奈嘆氣道：“我確實沒想到，你就是那一心道盟都要追拿的詭醫莫怕，就一定非得暴露身份么？”

“本來我是想小心行事不張揚的，但看著那些被騙走畢生積蓄的人，忽然就起了些沖動。”

莫子涵冷冷說道：“一個所有凡人都在供養修士的社會本就不正常，我現在終于徹底理解之前的那些黑瞳為何要拼盡全力有所改革了。”

“但凡是我們那里出來的，都受過一位圣賢感化，有這圣賢教誨在心，我等見了這樣酷烈的壓迫，實在是忍不住想要一拳將其打碎的心啊。”

“那里？”林路和捕捉到了他言語里的關鍵點。

“林大人就當那是一個...特殊的玄門吧。之后若是有緣，或許林巡撫會知道的。”

“什么之后有緣？”林路和皺眉說道：“你當我林路和怕了一心道盟的所謂懸賞要跟你斷了聯系？放心，哪怕你就是那懸賞榜第一，我也沒什么其他心思。”

“如今我只想將那獵瞳者給徹底掀翻，你能耐大，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

“林大人看事果然通透。”

“不過我不明白，你告訴那些人說將來去找你，你會給他們靈根...真是這么打算的？”

“對。”

“為何？你現在確實是十二層煉氣不假，能有再造靈根這般神跡，想必是有什么神物之類的相助，但這東西難道就沒有消耗么？到時你要問他們收多少蘊靈丹？”

“我還沒想好，可能不收吧。”

“什么？”即使是以林路和的修養此刻也繃不住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想給那些人一個機會吧。”莫子涵笑了笑：“再說，這么做的話獵瞳者應該會很頭疼吧？能讓他們不爽的事，多做些又有什么呢？”

“是啊。”林路和微微點頭，隨后大概是想通了，滿臉肉疼的將一個納戒遞給莫子涵。

“拿著，里面是十幾本功法，風，火...這些常見屬性都有，都是我從家中出來的時候順手帶的，可惜沒怎么拿靈技。”

“林大人這是...”

“不是給你的，是給將來那些受了你幫助的普通人的。既然我們是一伙，那我就在你這兒下注，賭你能掀起讓那群獵瞳者再也坐不住的風浪來。”

“哈哈哈哈！好，林大人這筆天使投資，我就記下了。”

林路和擺擺手，隨手指了指不遠處仍舊亮著燈的房間：“兩位憂兒還在房中細談，去和憂兒告個別吧，她很喜歡你們倆。”

北域府城外，有一條小河。

河上有座橋，橋邊還立著小亭，古往今來不少北域府的癡情男女在月色下的此橋上定了終生。

今日其他城中一名秀才在這兒苦苦等候，卻遲遲不見佳人前來赴約。

他早些年間在學堂里測出來沒有靈根，當時只覺得遺憾萬分，幸虧自己書讀的不錯，還能靠著讀書來考個功名。

雖說朝中一些要職和各地大員都得身負修為才能擔任，但仍有大量的官員是正兒八經科舉考上的。

最起碼在大周，讀書依舊是除了修行之外的一條好出路。

秀才是去年來北域府考試的時候才中的這個秀才功名，當夜他飲酒慶祝，在攬雀坊里遇見了這位佳人。

藝伎桂香，自述真名聞若桂。

秀才喜歡她身上淡淡地桂花香氣。

月色正濃，對岸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秀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定睛看去，一名嬌俏女子穿著深色衣裳匆匆趕來，不是聞若桂又是何人？

他喜出望外，正欲攬家人入懷，卻見聞若桂臉上滿是驚懼之色。

“哥哥，我們快走！掌柜的和東家一起追來了！”

話音剛落，后面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狗叫聲隔著老遠傳了過來。

“若桂，他們追來了！？”秀才大驚失色。

“嗯，我們快跑！”

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后停在橋邊，月光下一支箭頭對準了拉著聞若桂的秀才，此時兩人才剛剛出了河中小亭。

“好膽量！何方野狗也敢來勾搭我攬雀坊的姑娘了！？”騎士大聲喝問。

“這...”

秀才被箭指著，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走啊哥哥！”聞若桂面色焦急，拉了拉秀才，但秀才卻不動聲色的后退一步，將她往橋那邊推了推。

“哥哥你...”聞若桂一愣，隨即明白發生了什么，一行清淚從她眼角滑落，她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說了要帶我走，結果他們追來你又是這番姿態，你竟然是如此沒膽的東西嗎？”

秀才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哈哈哈哈哈！桂香啊，你看看你找的是個什么東西！”后面又到了幾騎，見了此番場景也都明白發生了什么，紛紛放聲大笑。

“那野漢子，算你識相，你滾吧！”大東家不愿生事，翻身下馬打算去把聞若桂拉回來。

秀才看了一眼日思夜想的佳人，扭頭正欲逃走，卻見聞若桂死死抱住了他，拉著他一起靠在了河邊。

“好你個負心的狗東西！今日我就拉你一起投河！”她以顫抖的聲音喊道：“別過來！再往前一步，就去河中找我！”

“他馬的...”大東家也被激起了真火，將箭頭蘸了油點燃，朝著兩人靠著的亭子射了過去。

“還敢拿捏老子！？這就燒死你個臭**！”

“扔火油！”

火箭和火油罐子在瞳孔中放大，秀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一陣無形的波動將罐子和火箭凌空攔住，隨后一同甩入河中。

同時一聲大喝響起：“狗東西，你捉人便捉人，放什么火！？莫要壞了莫仙人給俺的大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