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球場的集會結束，局勢并沒有立刻好轉。

否定舊的權威很容易，但確認新的權威卻很困難，往往要犧牲很多東西。

國王，貴族，軍隊，都加入這場爭斗，各為其主，各出奇招，一派亂紛紛的景象。

索菲婭被裹挾在其中，看著現在的情況，總覺得不太對勁。

國民議會頒布了谷物法，限制糧食的最高價格和流動。

但，糧食價格還是越來越高……

包法利曾和她解釋過為什么會這樣，但是那些宏觀的財政問題她很難理解，最后只能繼續獨自疑惑。

她只能繼續寄希望于改革可以獲得成效，可到了最后，她只能得到噩耗。

那一天，她正在教堂幫忙。

一列形容整肅的士兵突然涌進來，打破教堂的寧靜，圍住里面的人，挨個盤問。

“叫什么名字。”

“卡佩.索菲婭。”

帶著疑惑，索菲婭回答了士兵的問題。

知道她的身份，盤問她的士兵緩和了許多，也沒有要拘捕索菲婭的意思。

索菲婭身邊，教士們都被士兵綁住雙手，毫不客氣地帶走了，教堂里亂糟糟的。

“發生什么事了，為什么要逮捕他們?”

索菲婭不由得問道。

士兵知道索菲婭是國民議會代表，很禮貌的回答道。

“索菲婭小姐，他們被質控犯下叛國，孌童，違憲等罪名，全部要被逮捕等候國民議會審判。”

“你們抓的都是正職教士，在我印象里，他們都是好人，你們替誰做事？誰宣布他們有罪的？”

索菲婭攔住他們，仔細的盤問道。

“呃，是羅德爾大人下的令，所有的正職教士都有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您無權阻攔我們。”

索菲婭瞇起眼睛，剛想說些什么，卻突然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

“樞機包法利呢?”

“也要被捕，所有教士，無一幸免。”

她頓時心亂如麻。

“那么，捉到包法利了嗎?”

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激動，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樣子，仿佛只是單純出于好奇。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負責清掃巴哥拉的教堂。”

“唉，包法利大人，從來沒背叛過我們，羅德爾大人多半也是搞錯了，只要沒有犯罪，這些人都會被釋放的。”

“要我說，您也不必擔心。”

索菲婭對那個士兵道一聲謝，離開教堂，來到街道上。

要去他家里通風報信嗎?

不，太慢了，如果包法利在自己家里，等我過去，早就來不及了，而且，包法利應該不會束手就擒。

那么，他現在在哪里呢?

索菲婭攔下一輛馬車，給車夫塞了高于正常價格幾倍的錢。

“去港口，麻煩您快點，我有急事。”

坐在馬車上，眼前的景象飛快變化，很快，索菲婭就到了熙熙攘攘的港口。

索菲婭下車，眼前，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往往。

水手下了船在碼頭上穿行，捆貨工，搬運工運送著貨物，港口里的酒店和市集生意火爆。

談論聲，叫喊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傳進索菲婭的耳朵里。

她犯了愁，人這么多，想找到包法利可不容易。

正當她在港口躊躇不決時，突然感到有誰碰了碰自己的手臂。

索菲婭向對方所在的方向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是包法利！

包法利身著短款夾克和寬松長褲，樸實無華，很是低調。

索菲婭眼中流露出驚喜，但又不敢貿然開口，害怕在人多眼雜的港口暴露包法利。

“跟我來。”

包法利低低地說一聲，帶著索菲婭走到岸邊。

“你快跑吧，他們已經去抓人了！”

索菲婭道。

“我知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包法利顧不得避嫌，他抓住索菲婭的手，低聲問道：“被別人看見和我有關，你也完蛋了。”

“我怎么會怕這個。”索菲婭搖搖頭，問道：“你要去哪？回圣城嗎？”

包法利點點頭，同時四下張望了一番，見周圍沒有士兵，又說道：“索菲婭，趁還來得及，先主動退出國民議會吧。”

“羅德爾打算清理議會內部和他意見相左的派系，我們教士只是開始，皮耶蒙特也被他控制起來了，你不是他們的一員，被清算也是遲早的。”

索菲婭咬住嘴唇，輕輕點頭。

“這次回圣城，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包法利的眼神有些躲閃，他還不想直面事實。

索菲婭的臉色謄的一下變得煞白起來，她也不顧儀態，抓住包法利的手，幾乎是帶著哭腔問道：“為什么？是因為你的身份嗎？不想連累我？”

“還是……我們不可能真的在一起？可如果我們真心想在一起，世俗的規矩又有什么約束力？”

“難道仁慈的天父會忍心拆散一對真心相愛的戀人？”

包法利一時語塞，只能猛的一咬牙，將索菲婭的手甩開，低頭道。

“不是因為你……”

“巴哥拉的革命初見成果了，羅德爾太過極端，但足以在下一位真正的人民領袖登臺前保護好巴哥拉的民主。”

他的眼中流露過無數復雜的情緒，鼓起勇氣抬起頭，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身邊的索菲婭，眼底充滿憤懣與哀傷，說道。

“可我的家鄉，大陸文化的起源地，天主建立的榮耀之都，圣城。那里的人民仍生活在非民主的地獄中。”

“貴族和我的同僚，他們仍霸占了屬于人民的大量財富，我已經不能再忍受那里繼續存在不公了。”

“我很年輕，沒比你大上幾歲，從區域司鐸一路走來，沒有背景，沒有后臺，可我卻依舊無能為力。”

“我的職務越來越高，能做的事情卻越來越少，在遇到你之前，我甚至一度考慮過辭去教職，這輩子都躲在修道院里，逃避我看到的苦難。”

“但現在，目睹了巴哥拉的改變，我覺得自己也許可以做些什么。”

包法利看向身后的大海，他一只手牽起索菲婭，另一只手指向南方。

“我要回去解放我的人民，不管用什么方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

“這次，我很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我……我不可能允許我的愛人一直等待一個隨時可能會喪命的男人，為此浪費自己的青春年華。”

索菲婭心中一震，她知道包法利回到圣城準備做些什么。

不舍和猶豫在她心間糾纏。

身后是巴哥拉，是她從小生長的故鄉，那里有她熟悉的親人，朋友，和她奮斗至今的事業，面前是遼闊的海岸，和心意已決的愛人。

“那就去做吧，不管結果如何，那都會是無悔的一生。”

“但是，帶上我吧，讓我跟你一起去解放那些人民。”

“不只是因為舍不得你，我也想解放那些被壓迫的人民。”

“工作之后，我經歷了很多事情，也從中學到了很多，知道平民們的生活是如此痛苦，地租，什一稅，人頭稅……各種各樣的稅務。”

“我和你一樣憤慨，一樣想改變那里，讓我加入吧。”

索菲婭的眼里泛著淚光，她不想放棄自己的戀人。

“不，那邊太危險了，那里至少是我的故鄉，我作為樞機，也算位高權重。”

“可你呢，你要是到了圣城，一個無權無勢的外國人，還想改變圣城的格局，你的處境會很危險，我怕我也保護不了你。”

“所以，你還是留在巴哥拉吧。”

“想想你的家人吧，你如果出了事，他們該有多傷心啊！”

包法利搖搖頭。

“可你呢，你就不能做我的家人了嗎？你死了，我就不傷心了嗎？”

索菲婭還想說點什么，但包法利輕輕抱住了她。

“此去兇多吉少，但就算我留在這里，我們兩個之間也很難有什么結果。”

“我是教士，今生只能獨自一人侍奉天主……”

“真希望我們能在天國里重逢，傳說在那里，每個人都安居樂業，沒有不公與壓迫，沒有需要改變的事情。

“我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和其他人沒有兩樣，混雜在人群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但現在，為了將人間變成天國，我不得不離開你。”

“從今天起，忘了我吧。”

告別的時間太少，要做的事情太多。

一會兒，被通緝的包法利戴上帽子，匆匆上船，離開了巴哥拉。

索菲婭望著遠去的船只，看它的身影漸漸變小，從輪廓清晰，到越來越模糊，最后變成一個小點，再消失在水天之間。

索菲婭轉身，回到巴哥拉，心中悵然若失。

她從家里的郵箱那里，收到包法利臨走前給自己寫的信，信中言辭堅決地斷絕了自己和他的關系。

索菲婭知道，這封信，是被逮捕的包法利為了不連累自己寫下的。

沒辦法去圣城，那就在巴哥拉做點什么吧。

沒有聽從包法利的勸告，她身為會議代表，在議會里激烈反對羅德爾對刑罰的濫用，試圖從他手下保護那些無辜的人。

羅德爾派極度試圖刁難她，卻都被她用智慧一一化解。

但羅德爾的行徑越發癲狂，他越來越頻繁地將人送上斷頭臺。

甚至，別說保護無辜的人，包法利的信逐漸失去了作用，羅德爾連索菲婭也想審判。

面對越來越頻繁的攻擊，索菲婭已經疲于應對，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邊的空氣正在變得空前緊張起來。

當她的母親被衛兵帶走，反復盤問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當她發現總有士兵尾隨自己，試圖找到自己身上的破綻；當她發現被羅德爾藏在一摞文書最下面，針對自己的逮捕令時……

她知道，巴哥拉，乃至整個曼奴爾，再無她的立錐之地。

她只好匆忙帶上母親，搶在羅德爾的屠刀落下之前，用最后的積蓄包下一整艘船，走海路迅速逃離巴哥拉。

可，她要去哪呢？

離開了曼奴爾，自己舉目無親，去哪才是容身之所？

坐在昏暗的船倉內，望著眼前因旅途疲憊的媽媽，索菲婭似乎只剩下一個選擇了。

“去圣城，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