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泉水,冒著咕嘟咕嘟的氣泡,像是一個個故事出現又消失,像是一個個故人,來了又離開。
像是一朵朵花,活過但死亡。
鐘聲和巨鳥的翅膀,還有這泡沫,晦暗而不祥。
葉瀚文忽然身子一軟,低聲咕噥:“榎津,你好無聊,又給我下藥。”
“呵呵呵呵!”
似乎是榎津的笑聲從水底探出。
葉瀚文感覺自己視線里眼花繚亂,憑空生出了很多的線條和色塊,這些雜亂無章懸浮在空中,掙死命要拉扯自己的靈魂升空。
還有一個聲音在教唆他。
“一人得道,雞犬升空!”
又有無數攢集在一起的聲音,稀碎而繁密,從四面八方攢射進他耳朵里面,“活下去,活下去。”
葉瀚文忽然站起身,張開雙手。
我要迎接!
他一頭栽進水中。
身后一聲驚呼。
一個綿軟如同水中升起的巨大泡沫的身體,簇擁過來,緊緊吸附在葉瀚文的身上。
“我身上有很多吸盤,你跑不掉的!”
榎津湊在葉瀚文的耳邊,低聲傾訴。
葉瀚文臉上被濕潤的舌頭舔的粘膩,剛張開嘴巴,又感覺無力的舌頭也被吸入一個陌生的世界。
全身上下到處都被吸盤吸住,要把自己吸入到那個陌生的世界。
身體也在這一瞬間,被打碎,又碾壓成粉末,無法重組。
靈魂升空。
他似乎能用下視的視角,看到兩具身體正在融合成一個人。
浮在半空,他想要說不。
但是他的舌頭不存在了。
沉在水面下的身體和懸在空中的靈魂,有了巨大的隔膜。
他仿佛聽到了刺耳的警笛聲。
由遠變近。
然后他就看到一隊美國警察拿著圓柱形撞門器撞門。
撞碎木門他們沖進來,有人取出手銬,更多人晶體的舉著槍。
那只大鳥再次出現,俯沖下來,目標正是那些警察。
警察紛紛開槍。
但大鳥過來,并不是要抓這些警察走的,而是沖過葉瀚文的胯下,帶著葉瀚文向著最高空飛去。
葉瀚文搖搖晃晃的升空,速度卻極快。
已經距離地面有千米高了,他能俯瞰到遙遠的哈德遜港口的自由女神像,還能聽到頻繁出港和入港的汽笛聲。
他感覺那個女神的五官和榎津突然重合在一起。
自由女神張開水泥嘴巴,對葉瀚文說,再飛高點吧,你自由了,那只鳥是我派過去的,是巨大的舊日。
葉瀚文聽不懂,他感覺到一股激爽充斥身體,似乎要把自己炸碎。
他從白天飛到了黑夜,巨大的洛杉磯在身下飛快變得渺小,“怎么樣?喊我女神!”
那是榎津的聲音,從飛鳥背后傳來,化為冰冷的女神像,從后面緊緊抱住他。
巨鳥發出凄厲的聲響,再次化為羽箭,要掙脫束縛一般,極力升空。
葉瀚文感覺到了冷,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戰栗。
天上似乎有一扇門,再又小變得巨大起來。
“謝謝你送我一程,我們后會有期,等我再到你身邊的時候,你一定要認出來我哦,千萬不要假裝不認識?”
“葉瀚文!”
一個熟悉的聲音。
葉瀚文原本冰冷下去的聲音,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忽然灼熱發燙,忽然燃燒起明亮的光芒。
“梁蕾,梁蕾,是你嗎?”
“我等了你十三年,你還好嗎?”
“是不是我死了,就能見到你,我不怕死,我只怕你回來的時候看不到我。”
一股那么濃烈的悲傷,讓葉涵文哭了起來。
“不要死。”
“我們這輩子還會再見面嗎?”
“我會和你一起走的!”
“不要,你不要騙我,我真的不怕死,我只怕在死亡的世界找不到你,會扼殺掉我所有幻想,現在我確定了,我會和你在一起。”
“傻瓜,我愛你!”
回應這個世界的,只有悲鳴。
“我們走吧!”“我們走吧”
第二個聲音是榎津的。
巨鳥懸浮在空中的身形,陡然一折。
花費了幾天幾夜時間才飛上來的高度,只是一瞬間,就降到了底。
“咳咳!”
“咳咳!”
葉瀚文猛然坐直身體。
“whatfuck”,一句標準的英文飆在葉瀚文耳邊,那是一個由模糊到清晰的白大褂,帶著眼鏡,周圍一片白濁的光。
“他醒了。”
“這真的是是醫學的奇跡。”嘰里呱啦的英語很快吸引了一堆人過來。
“雖然醒了,未必是什么好事兒,還有一大堆賬單和官司等著他呢?”
“是啊,這幾天還有些神秘的黑衣人過來。”
葉瀚文視線猛然一縮,感覺也瞬間回到身體,他全身一激靈,一把扯掉身上的電極線,原本監控血壓的儀器,也陡然降到了底,變成一條不歸路的直線,爆發出混濁的嗡鳴。
“那兩個女孩呢?”
“在醫院負三樓的停尸房中,你干什么,你身體機能還不全。”
葉瀚文早就撞開醫生阻攔,甚至于都沒有反應過來停尸房的意思。
一只黑貓慢悠悠跟在葉瀚文身后,似乎很是欣慰的樣子。
葉瀚文順著爬梯匆忙跑下去。
到了地下三樓。
一個巨大的牌子,正跳躍著滋啦電光,光線明滅閃爍。
葉瀚文抓住一個工人:“梁蕾在哪里,榎津在哪里?”
“沒有梁蕾,榎津在那個柜子里面,死亡一天一夜了,剛剛放進冷藏柜里面。”
悲傷太過于巨大的時候,一個人的身體保護機制會及時開啟,讓他根本感受不到悲傷,只有迷惘和恐懼。
葉瀚文不知道恐懼什么,他拉開了一個冷柜。
“剛放進去,還沒有三分鐘。”
葉瀚文看到榎津平靜的睡在鐵板上,他掀開了蒙在榎津身上的白布。
那只尾隨而至的黑貓猛地跳了起來,踩在榎津額頭上,還用小爪子輕輕撫摸了一下榎津的臉龐,然后輕輕嘆息一聲,跳了下來。
“whatfuck”,那個工人看到了這一生都沒見過的奇怪畫面。
那個原本死去一天一夜的女尸居然坐了起來,嘴巴里面發出攝人的聲音。
在她拼命生出一個孩子后,那句女尸再次躺在冰冷的柜子中,這次徹底沒有了生息。
“你是榎津,還是梁蕾?”
可惜,那女孩只會哇哇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