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世界上的消息存在壁壘，一般人很難得得知一些真相。

也有人說，信息化的世界，媒體爆炸的時代，消息傳遞就在人與人之間。

王輝、王德發幾人被法院帶走的消息，自然在人民群眾中掀不起任何波瀾。

現在每天都在拍蒼蠅打老虎，新聞每天都在播報，老百姓都有些免疫了。

除了之前恰好在禹城支行門口看到的群眾，引起了他們相互的一些討論外，不會引發更大動靜。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就算要吃瓜，也要先讓老婆孩子吃飽飯再說。

但這也分情況，如果將群眾范圍縮小，在一些有相同職業、相同微信群、經常關注此次消息的人群中，消息傳起來，那就很快了。

比如南江市金融圈……

手機屏幕的冷光在金融圈此起彼伏亮起，微信群里“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像受驚的蜂群。

“聽說禹城支行那倆行長被拘了？”某銀行經理端著紅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的冰塊撞得杯壁輕響。

坐在他對面的信貸主管猛地放下雪茄，煙灰簌簌落在定制西裝上：“就王輝那老油條？他不是跟法院關系鐵得很？”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掏出手機，微信群里“南江銀行事件”的討論已經刷了上百條，最新消息帶著現場模糊的照片。

王輝被銬著手銬低頭的模樣，讓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為了個司法協助就栽了？”

有人在群里打出這句話，立刻引發刷屏式回復。

“這也太蠢了！”

“聽說那法官是年紀不大，但下手真狠！”

“完了完了，以后銀行還怎么和法院打交道！”

“有沒有更詳細的情況，大家都說一下，著急呀！”

“后續呢，后續呢！”

議論聲里，不少人悄悄翻出通訊錄，想給法院的熟人打電話探聽虛實，卻又怕惹火燒身，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終究沒敢按下撥號鍵。

很多人一提到金融圈，銀行，證券，信貸，瞬間都感覺高大尚，這是跟鈔票打交道的精英群體。

但還是那句話，你之所以有這種印象，還是因為與這些人打交道太少了。

現在流行一個詞——祛魅！

簡單來講，就是要擺脫腦海中或者新聞上對這些人的刻板印象，去掉他們身上的鈔票，去掉他們身上的皮膚，你會豁然發現，原來這些人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啊。

原來他們也會吃瓜，甚至吃起來，比普通群眾還八卦。

……

林城區法院，執行局。

“王哥，張哥，還有這幾位老哥，今天多謝了！辛苦辛苦！”

“嘿，一家人不說二話！有事叫我們！”

“本來今天應該請大家吃個飯的，但現在事情還沒解決，等改天，改天我請大家搓一頓！”

“任法，你這就見怪了！本來就是公家事，我們也是為人民辦事！不過你若是要請客，那咱也不拒絕是吧？”

“哈哈！”

警車回到院里面，折騰到這會，已經下班了，任浩跟之前來支援的八個法警和王陽、張峰道謝。

大家都是嘻嘻哈哈，都是院里的人，大家都相識，有幾個法警任浩相處少一些，但都是見過面的。

說了一陣后，考慮到現在已經下班了，任浩留下了老陳和另外三個相熟的法警，其余的人都回家了。

畢竟大家除了工作之外，還有家庭，法院因為執行不能正常上下班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任浩也不愿意太多人為了這事兒，繼續留在這兒折騰。

將王輝、王德發、陳夢三人放在羈押室后，任浩讓老陳和其余三個法警看守，也不顧三人蒼白的臉色和求情的話語，直接出了門。

到了二樓。

任浩理了理制服，邁步走向趙震的辦公室。

走廊里的白熾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皮鞋踏在瓷磚上的聲響在寂靜的樓道格外清晰。

他抬手敲門時，聽見里面傳來趙震煩躁的翻紙聲。

“進來！”

趙震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

任浩推開門，看見趙震正對著桌上攤開的卷宗揉太陽穴，煙灰缸里堆著七八個煙頭。

“王輝他們安置好了？”趙震頭也不抬地問。

“已經送到羈押室。”任浩把執法記錄儀放在桌上，“全程錄像都在這兒，電話錄音也都備份了。”

他頓了頓，聲音沉下來，“就是賬戶凍結……只凍到1024元。

趙震說：“小任，你將今天所有情況給我詳細說說。”

“好。”

任浩坐在趙震對面，開始講解從這個案件執行立案移送上來后的情況，包括因為凍結了丁勁松賬戶后，其打電話來罵娘，然后他當時的猜測，以及申請人的律師提供的線索，他又根據線索摸排到禹城支行，后面到禹城支行后，又遇到了阻礙……

啪！

趙震點了一根煙，煙霧繚繞，說道：“這個申請人的律師倒是挺厲害！這種線索都能找到得到！”

“是有點。”

任浩認同點點頭，這次若不是紀清婉提供的線索，他怕現在還摸不到丁勁松的新情況。

趙震問：“小任，你的意思是，這一切背后都是王輝在搞鬼！是王輝給丁勁松打馬虎眼，故意拖延執行？”

“很顯然是的。”

任浩說道：“從王輝的反應看，他應該沒想到丁勁松會提前轉移財產。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拒不配合執行已成事實。”

他頓了頓，目光堅定，“趙局，王輝他們必須處罰。”

“處罰是必然的！”

提起這個，趙震也涌上些怒火，說道：“這些銀行，這些年蛐蛐繞繞，搞了不少亂七八糟東西，以前弄的什么‘刷刷貸’、‘拍拍貸’，也不審核貸款人資格，有個身份證就放款，結果倒好，借了后人家還不了，你又來法院訴訟，然后又執行！”

“媽的，一年光銀行的執行案件咱們就有三千多件，他們只管完成業務，咱們法院倒成了他們擦屁股的了！”

“現在倒好，讓他們協助法院執行，他們還推三阻四，現在錢都被人家轉走了！”

“該罰！”

“不罰不足以體現司法威懾力！”

趙震直接定稿調子，然后看著任浩，問道：“但怎么罰？罰款？拘留？還是什么，小任你是承辦法官，你是什么意見？”

任浩想了想，然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趙局，我的建議是……”

而聽到任浩所言后，趙震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

“小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來回踱步，皮鞋踩得地板咚咚響，略有些擔憂道：“金融機構和法院以后還怎么合作？”

任浩走到窗邊，望著樓下閃爍的霓虹輕笑一聲：“趙局，我們是法院，我們執行局雖然沒有手握法錘，但心中也有四個字……公平正義！”

“現在丁勁松住著豪宅開著豪車逍遙法外。如果連銀行都能對司法協助陽奉陰違，那法律的威嚴何在？”

任浩轉過身，眼神清亮如星，“不重不足以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不嚴不足以維護法律權威。”

趙震盯著任浩看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你小子……讓我給李院匯報匯報吧。希望老領導能扛住這壓力。”

……

分管執行局的李院長摘下老花鏡，用衣角仔細擦拭，聽著趙震的匯報，眉頭越皺越緊。

窗外的蟬鳴聲一陣接著一陣，空調外機嗡嗡作響，卻驅散不了屋里凝滯的空氣。

“對主要負責人的處罰我沒有意見，但對于南江銀行的處罰……”

李院把眼鏡重新戴上，鏡片后的目光有些猶豫，“處罰是應該處罰，但這樣會不會太重了？銀行在地方經濟里牽扯太多，真鬧僵了，以后咱們執行案的協助怕是不利！”

趙震往前探了探身子，沉聲道：“李院，咱們法院本來做的就是得罪人的活！老賴不狠治，法律就成了一紙空文！今天能放過銀行，明天就有更多人敢挑戰司法權威！”

李局沉默良久，突然笑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樓下法院門口的國徽，陽光照在金色的五角星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老趙啊，我都快退休的人了，還能給你們頂得住。”

他的聲音帶著釋然，“小任說得對，咱們辦案子，只要無愧于心，自然坦坦蕩蕩。我們若是連“公平正義”這四個字都做不到，如何能讓老百姓感受到公平正義！”

趙震正要開口道謝，李院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來電顯示是南江銀行總行大領導，李院和趙震對視一眼，笑著接起電話：“哎呦，馬行，這么晚打電話，有什么好事想起我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南江銀行大領導的聲音：“李院啊，是這樣，今天我聽下面的人說，我們南江銀行禹城支行的行長、副行長，因為沒有好好配合你們法院法官的執行工作被帶走了，這事兒我慚愧啊！”

“我是這樣想的，這次是我們工作的疏忽，對王輝他們幾個，我們一定會內部處置，對你們法院那邊，若是造成了什么不利影響，我們的一定也積極配合，一定將事情完美的辦理完畢！李院，你看怎么樣？”

李局慢悠悠地轉著鋼筆，語氣不溫不火：“馬行，你知道的，現在講究司法獨立。每個案件都由承辦法官負責，我這退居二線的老頭子，可做不了主嘍。”

他聽著電話里的聲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不過你放心，我們的法官辦案都是依法依規，經得起查。”

“當然，我這邊也聽說了，今天的事情主要是因為那個叫丁勁松的被執行人賬戶，馬行你也知道我們執行局執行難，難在找人，找財產，我們的法官好不容易找到個財產線索，還因為你們的人，財產被轉走了！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馬行，你那邊再看看，有沒有關于丁勁松的新的財產線索，若是他把這個案件給履行完了，我們法院也能給申請人有個交代，這樣我也好給那位法官說，讓他對你們南江銀行這次拒不配合法院執行的事情，處罰力度輕一些！”

“李院……”

電話中聲音還要開口，李院直接打斷說：“好了，就這樣了，馬行，處罰肯定會處罰的，但怎么處罰，看承辦法官的意見！也看這件事能不能挽救回來！總歸是你們做錯了不是嗎？”

掛掉電話，李院看著趙震無奈地搖頭：“行了，你去安排吧。記住，辦案子既要雷霆手段，也要守住底線。”

他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低聲呢喃，“法治社會，可容不得半點僥幸啊。”